霍剛是超現實主義以及抽象派畫風的代表人物之一，這樣的風格對於一般人來說，總有種難以理解的距離感。初次與霍剛會面，見他已是白髮蒼蒼，看似歷經風霜，原以為採訪他時會像教授上課，信手拈來都是艱深學問，然而當我們兢經業業向他請教他橫跨半世紀的藝術體悟時，他眉眼間卻突然露出純真笑意娓娓道出：「我畫了一輩子，終於學會怎麼像孩子一樣畫畫。」

看著霍剛的每一幅作品，都是以簡潔俐落的線條、形狀與顏色組合在一起，正與他打從靈魂深處流露出的童真模樣不謀而合，與此同時，霍剛在面對攝影師的鏡頭時，也歡欣地擺出孩子般的姿勢，絲毫不受眾人眼光與框架限制。他的藝術精神與人生態度，已完完全全融合在一起，體現一種自在與不設限。

東西文化融於一體

霍剛認為，人生走了一遭，最後回歸的仍是人類初生的本質──真心、直觀與潛意識。1932年，霍剛出生於中國南京，隨國民政府撤退來台那年，他才17歲，1964年前往義大利定居，一待就是50年，直到2014年才返回台灣。

他的早期創作以帶有潛意識的圖像為主，可以視為「超現實主義」時期；到義大利定居後，他的用色風格更加大膽強烈，構圖變化更為靈活，並且和東方的哲理融合，建構出專屬於他的抽象畫風。

創作沒有規定 全憑直覺畫了再說

此外，在他的作品中也常出現幾何圖形，每一線條都「看似有邊際，實際無邊際」，換句話說，這種暗藏的無邊無量大的精神，正醞涵了他對藝術與人生的深刻體會。

問起他平時創作的步驟與技巧為何？他語帶輕鬆地說，畫畫有三種，第一種是「想了再畫」，第二種是「一邊畫邊一邊想」，最後是「先畫了再想」。霍剛表示他屬於先畫了再想，這是一種行動抽象。完全憑當時的直心感受，好比今天穿了一件衣服，若覺得衣服顏色太深或太淺，或許可以再加一條圍巾，就會呈現一種恰如其分的美。

打破三度空間立體感 回歸平面創作

抽象畫是一種新手剛入門時較難理解的畫風，因此我們趁此時機詢問他，該如何鑑賞他的作品？如何判定哪個部份代表哪種意義？沒想到他的回答顛覆了我們的想像，他說：「我的繪畫裡面，既沒有行為也沒有故事，不是要向眾人說明什麼，完全是一種『心靈的狀態』，並藉著雙手表達出來。」

「西方畫一個形體是三度空間，有長、寬、高的概念，這些我都打破了，沒有立體感，立體感其實是經過頭腦意識思維與邏輯推敲的，我崇尚直覺性地畫畫。」就好像聽音樂一樣，不需要先學習樂理，聽到曲調就知道，美就美，不美就不美。

霍剛老師的作品，化成斗大的動畫螢幕坐落街頭，超現實主義風格以及抽象派畫風，令人增添無窮無盡的想像。

潛意識的創作手法 讓夢境化為現實

不需經過邏輯推敲就能理解，代表在霍剛的創作裡面，是運用人的「潛意識」的，就像做夢一樣，人類白天使用大腦進行思維判斷處理，但晚上睡覺時頭腦休息，潛意識開始大量活動，在現實中，你不會長出翅膀於天空翱翔，但在夢境裡，卻可以隨心所欲地騰空駕霧。

霍剛正是把此種潛意識化為圖像表達出來，但這種創作型態就難在潛意識跟意識形態同時出現，「如同你要把夢境畫出來，你畫不出來，但是畫出來又受現實的包袱，所以不要用大腦限制自己。」

霍剛此語一語道破繪畫最困難的地方，也就是大腦若被過去的經驗與知識綑綁，就會容易與別人重複，有失獨特。霍剛提醒了我們：「科學講求發明，畫畫講求創造。什麼是創造？別人沒有做過的，是為創造。」因此，直心直觀地畫畫，才能造就一種獨特性。

人生可以如同藝術 沒有好壞之分

既然是一種直心且純粹的創作，那麼藝術品還會有好與壞的分別嗎？霍剛說：「不一定能賣畫的就是好畫家，不一定你賣不出去的畫家，就是不好的。好、壞是人訂的，規則與型態也是人訂的。」就如同常玉、梵谷等知名藝術家，他們的作品在生前並不被重視，但當軀殼回歸塵土後，他們的作品才聲名鵲起。

這些例證正好印證了霍剛對於藝術的認知境界，是跳脫人性框架了的。世上本就是先有顏色與線條，才被人類創造出一幅幅作品，接著才衍生出評分標準與畫派等等。

霍剛、梵谷和常玉，其實呈現的是同一種態度：不屈就於規則、不拘泥於形式，達到從心所欲的境界。霍剛純真的模樣，若非經過半世紀以來的涉世歷練，也無法以圓融的姿態回歸初心。

TEXT：楊艾庭
PHOTO：林東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