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瑟斯與愛珂 NARCISSUS & ECHO

關鍵字：自戀、回聲、水仙

顧影自憐的美少年與只能發出回聲的仙女，他們的相遇彷彿是為了證明兩顆心的融合是多麼的無望。仙女的名字是愛珂，原為地母蓋亞之女，赫拉的侍從，主管山林間的回聲。（或者只是赫立貢山的一位自然仙女，沒具體職務）她十分美麗，但比大多數的女孩更愛說話，無論在什麼樣的場合，最後的一句話都要由她來說。這倒讓宙斯很喜歡，因為如此愛好可以分散赫拉的注意力，讓他有足夠的時間與仙女們調情並安全撤離。

果然，這一天，天后赫拉跟蹤宙斯，路上遇見了饒舌的愛珂，小仙女也許是無意的，拉著天后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等天后回過神來，宙斯早已經辦完了好事，無影無蹤。赫拉大怒，決定懲罰愛珂：「你要失去舌頭的作用，沒有能力去說第一句話，而只能重複別人的最後一句話。」對愛珂來說，這殘酷至極。她從此沒有了主動說話的能力，只能毫無意義地重複別人剛說完的後半句話。談戀愛就很不方便了，而且更不幸的是，她愛上了最不該愛的人：納西瑟斯。

美少年納西瑟斯是河神刻菲索斯（Cephissus）和水澤女神利里俄佩（Liriope）之子。當初他出生後，母親利里俄佩向預言家提瑞西阿斯詢問兒子的命運。先知說：「這孩子只要不看到自己的臉，就能夠長壽。」提瑞西阿斯此時尚未成名，利里俄佩是第一個客戶，因此對這個荒謬的預言並沒有放在心上。十六年後，提瑞西阿斯正是因為這個預言而名動希臘。

這個預言可能反映了一個原始的觀念：人害怕看見自己的臉或影像。不過，在那時，人們並沒有多少這樣的機會。納西瑟斯因此健康成長，在十六歲時成為希臘著名的美少年。他不需要看到自己的臉了，因為所有的人都是他的鏡子，無數的女子愛上了他。這使他不缺乏愛，並進而只愛自己，拒絕任何女子的愛情，當然，他自然不會主動跟任何女子說話的。

有一天，納西瑟斯進山林中打獵，與夥伴們走散。碰巧被仙女愛珂看見，愛珂立即愛上了他：天下竟然有這麼美麗的少年啊！有趣的是，兩個人的精神世界呈現對稱性：納西瑟斯唯我主義，只愛自己，愛珂沒有自信，只能愛別人。兩個人的愛都是半塊，似乎可以互相彌補。若在從前，以愛珂喋喋不休的性格也許恰好可以對付不愛理睬人的少年。但現在他們缺乏交流的可能和能力，少男拒絕接受，少女無法給予。愛情是從愛自己出發的，並像雷達一樣要求回波，他們都缺少其中的一項，所以是天地間最遙遠的一對。

愛珂已經沒有了主動說話的能力，只能懷著焦急的愛情在後面跟蹤。這時，納西瑟斯大聲呼喚同伴：「誰在這裡？」愛珂十分高興，以為在問她，但她只能回答：「這裡。」納西瑟斯聽見聲音卻不見有人，他向四周巡視著大喊：「你快過來吧！」愛珂照樣重複後半句作為回答：「來吧！」納西瑟斯仍不見夥伴出現，接著又喊道：「讓我們彼此在一起吧。」仙女愛珂十分欣喜，回答了「在一起吧」，立刻現身，來到美少年面前，並擁抱他。納西瑟斯吃了一驚，見是一個少女，立刻顯出厭惡的表情，粗暴地推開她：「放手吧！我寧死也不願和你在一起！」說完轉身走開了。

愛珂萬分難過，但仍然回答了半句：「願意和你在一起！」她痛苦地藏進了密林深處，從此再不露面。但她仍然深深愛慕納西瑟斯，並日思夜想。悲傷漸漸銷蝕了她的血肉，她的骨骼變成了岩石，一塊只能發出回聲岩石。她的靈魂只是回聲。當人們在山林中呼喊的時候，能聽到她悲哀的回聲。

有的神話中說，愛珂是被情欲受傷的牧神潘唆使一群歹徒打了個香消玉殞，甚至認為她為潘生了個女兒伊雲科斯（Inyx）—這個女兒後來因為用魔咒為自己（或愛奧）贏得宙斯垂愛，被赫拉變成了歪脖鳥。

納西瑟斯對此毫不在意，並繼續發展他的自負和冷漠，從而傷了很多仙女凡女的心。有一次，一位遭到羞辱的仙女大聲詛咒他：「納西瑟斯，讓你也愛！讓你將來所愛的人對你不以愛相報！」有的故事說，一個同性戀美少年阿彌尼俄斯（Aminias）在被納西瑟斯拒絕後自殺，死前也祈禱神靈懲罰這個無情的美少年。神自然也反感極端傲慢的個人主義者：你把自己當神了？女神們更覺得自己的性別與魅力都受到了蔑視。於是，在不同的神話中，都說懲罰納西瑟斯的是女神：如愛神阿芙蘿黛蒂，報應女神涅墨西斯，甚至重案組的復仇女神都出場了。性別衝突體現出了政治含義。

春日裡的一天，納西瑟斯狩獵途中，路過一條小溪，他想喝幾口泉水。這條溪水從沒有被牧人和羊群污染，也沒有微風吹落的樹葉和花瓣，水準如鏡。但就在納西瑟斯俯身的瞬間，他看見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優美的鬈髮，臉龐如象牙，嘴唇如玫瑰，那可能是世界上唯一能與他媲美的姿容吧。命運與詛咒同時生效：他無可救藥地愛上了自己的影子。他以為那是水中的精靈，但他將手伸向水中的時候，精靈就不見了。當他的手收回，美麗的面容重現，並與他深情地對視。有的神話中說，納西瑟斯有個孿生的妹妹死去，他以為水中的倒影是自己的妹妹，故不忍離去。

從此以後，納西瑟斯每天臨水自照，向影子訴說愛情：「美麗的精靈，你也向我微笑，並伸出手臂，但最後為什麼要躲避我呢？我的面容是不會令你厭惡的。」他的眼淚滴進水裡，顫動著倒影，他的心也在顫抖。愛珂的靈魂就在附近，納西瑟斯呼喚水中的情人：「自負的心上人，再見！」就聽到有人回答：「再見！」但納西瑟斯終於不能親近他的唯一所愛，最後憔悴而死，化成了水仙花。愛珂與水澤神女們都很悲傷，準備了一個火葬堆，但她們看見的是冷豔孤高的水仙：翠綠的花莖，紫紅的花心，潔白的花瓣，一塵不染。

「納西瑟斯之戀」即自戀，也可稱為「水仙花綜合症」。適度的自戀可以維持心理與人格的完整，但將愛完全封閉向內，必將「熱寂」。著名雕刻家、賽普勒斯國王畢馬里翁也曾患有厭女症，但卻愛上了自己雕刻的象牙少女像，最後得愛神幫助，冰冷的雕像變成了溫柔美女葛拉緹雅，二人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畢馬里翁之戀」指人愛上自己的作品或創造物（如文章或孩子）；「畢馬里翁效應」（也稱羅森塔爾效應﹝RobertRosenthal Effect﹞）強調的是愛心與期待的力量。但不知畢馬里翁遭遇納西瑟斯是否有治療效果。只聽說納西瑟斯死不改悔，陰魂經過冥界的阿刻戎河、斯提克斯河時，還一直俯身捕捉自己的倒影。那瀝青一樣的冥河水是映不出青春的嬌顏的。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原點出版《神啊，每天來點希臘神話負能量》（原標題：納西瑟斯與愛珂 NARCISSUS & ECHO 孤獨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