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靜惠 實踐傳承的真諦
婆婆洪游勉的身體力行,以及自身的廣泛閱讀,讓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董事長簡靜惠悟得傳承的真諦。她希望,除了子女,自己也能留點東西給社會。
倘若將國際牌洪家的故事搬上螢幕,毋須加油添醋,就已經是一齣高潮迭起、充滿張力的精采大戲。劇中有白手起家的辛勞,有豪門分裂的危機,也有生離死別的傷痛,且劇本的軸線可拉長至祖孫三代,見證台灣從日據時代一步一步行至廿一世紀的劇烈轉變,澎湃可比《京華煙雲》。而這部大戲的中流砥柱與靈魂人物,則是個性不同、背景有異、行事風格大相逕庭、相似處卻又何其多的兩位時代女性。稱她們為時代女性,是因為她們在某一段人生路上,各自做出了與同儕極為相左且大膽的重要決定。她們憑自我意志選擇,而且綻放得如此美麗;她們的睿智令大家族免於分崩離析,影響子孫甚巨。
婆媳兩代,傳奇一生
《WE People》與其中一位「女主角」─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董事長簡靜惠女士的初邂逅,緣起於《烹調記憶─做一道家常菜》,她應作者之邀,示範並講述了自身記憶與味道的聯結。「最讓人懷念的不是山珍海味,而是對於過往情感與情境的回憶,情境不同,滋味也不一樣。」簡靜惠說。「書裡面提到的烘雞和白菜滷不算是什麼珍饈佳餚,但我總是想起小時候兄弟姐妹搶著吃、邊吃邊玩的童年歡樂記憶,親情與友愛一一浮現。」
另一個伴隨了簡靜惠大半生,重要、溫暖、快樂的回憶,是婆婆洪游勉女士,國際牌洪家故事裡的另一位「女主角」。國際牌創辦人洪建全先生遺孀,人稱「國際牌阿嬤」的洪游勉於去年底高齡仙逝,一生堪稱傳奇。才兩個月大的時候,洪游勉即被送去當童養媳,自幼忙進忙出幫養母家做事,若無意外長大後嫁給養兄─這是舊時無數童養媳的宿命。但洪游勉很小就知道養兄與自己個性不合,並非可攜手共度一生的良人;才13歲大,她便向養母提出不嫁予養兄的要求。養母聽罷只丟給她兩個選擇:乖乖結婚,或者被賣到南部娼寮。但洪游勉自己想出了第三個選項:她離家自立學裁縫,薪水全數交給養母,當作養兄娶親的費用。21歲那年,她與洪建全結為夫婦,婚後育有四子二女。洪建全於1946年在衡陽路開設建隆行,1949年起與日本松下電器業務往來,1953年國際牌問世,洪游勉始終默默支持洪建全的事業。
恪盡本分,默默付出
「婆婆一直有幫忙打理公司的事,」簡靜惠微笑著回憶,「尤其是創業初期,公公唯一商量的對象就是婆婆,但公公過世前她是沒有職銜的。要知道,無論以前或現在,台灣許多大企業家族的女性是沒有聲音的。大家都稱呼婆婆為董娘,但大家都非常尊重她,碰到重要大事還是會向她請益。她給我的影響太大了!她從來不『教』,只是以身作則,但我從她身上學到了太多東西。」作為妻子,洪游勉家庭與公司兩頭兼顧,並把所有光環都留給先生,雖是國際牌的大功臣,卻甘於當個默默站在丈夫背後的女人,連洪建全本人都曾公開說過,沒有洪游勉,就沒有國際牌。
作為婆婆,「她從不要求也不說教,譬如帶小孩這件事,我這個新手媽媽自認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時代新女性,看了很多育兒書,自以為了不起,有些做法與他們老一輩不一樣,但婆婆從來不在旁邊下指導棋也不干涉,任由我用自己的方式處理。」假使真的看不下去,洪游勉也只是輕輕點一下。「我個性比較直、比較急,不懂得拐彎抹角,」簡靜惠說,「有一次在公司,忘了是什麼事,我對員工的態度稍微凶了一些,婆婆只是淡淡地對我說:『妳講話好大聲喔。』」作為老闆的妻子,洪游勉幫助丈夫照顧員工,把員工當家人真心對待,「她總是不斷地付出,而且給的很自然。她實在是個很可親的人。她非常重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印象中,她從來沒發過脾氣,修養和自制力絕佳,活得自信又自在。」接著,她幽默地說:「或許我不是拐彎抹角的人,所以特別喜歡文學。文學不正是用想像、曖昧、虛構等種種拐彎抹角的方式來敘述真實人生嗎?」
用「我應該」要求自己
儘管婆婆好相處,但情感的深厚淺薄,全看彼此的緣分,倘若用現代語彙解釋,就是雙方的氣場是否相合。或許婆媳倆皆是超級正面、樂觀、積極的人,所以一拍即合。「我爸媽給我的家教是,婚後就該把公婆當作自己的父母對待,」簡靜惠表示,「面對事情時,我會先想,這是不是我應該的本分?如果是,便義無反顧去做。我的內在有許多『應該』,也以此自我要求,婆婆也是這樣的人。」大家族人丁旺,人際關係難免複雜,「他們兄弟之間怎麼樣我管不到,但我告訴自己,絕不會與妯娌不和。很幸運,我的『應該』和我的作為獲得高度肯定與認同,被公婆看重。」說她是職場女強人時,她立刻答:「千萬別這麼說,我才不是什麼女強人,只是盡本分做我該做的事。」
事實上,進國際牌做事,並非簡靜惠的個人意願,她另有其他志向,但公公一句話「這是妳先生的事業,妳應該幫助他」,讓讀歷史的她從零開始學習看帳和管理。「當時,我告訴自己,先妥協再堅持,」簡靜惠解釋,「妥協是指對現況妥協,堅持是指堅持理想。我從婆婆身上看到,爭得頭破血流,不見得能爭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事緩則圓,不妨先妥協,再從長計議思考其他可能性,但過程中永遠不要放棄自我的價值和理想。所以我先看帳,待機會來臨,就轉做我有興趣的教育訓練。『應該』這個概念讓我承擔得很自然,偶爾難免抱怨,一旦想通了,就變得很愉快。」剛巧,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成立,家族裡沒人有意願,「我便自告奮勇,上午上班、下午做基金會,因為基金會處理的事是正好是我想做的事。真正了解人生的人,會知道優先順序在哪裡,生活不是只有工作,也不是只有家庭,只要懂得如何計畫安排,便能取得平衡。」
傳承家庭文化,而非家庭事業
如今,與媳婦Grace張淑征相處時,簡靜惠往往回想起從前,因此從不予以干涉。「我很慶幸自己有翁姑緣,但這樣的緣分也可以靠雙方的努力去創造、發展、維持。感謝婆婆樹立了風範,讓我可以當一個像她一樣的婆婆。我們現在常說『傳承』,可是,你給的,不見得是他要的。我認為,用『家族企業的傳承』或『財富的傳承』這個概念要求孩子,最後一定完蛋,『家庭文化的傳承』才是箇中真諦。好比,你母親逢年過節喜歡做臘肉送人或做餅乾做人,而你承襲了她樂於分享的本質和習慣,就是『家庭文化的傳承』,內裡的充足豐富遠比外在的擁有更具意義。」簡靜惠很開心的是,兒子洪裕鈞傳承了屬於他們的家庭文化和價值。母子會一起閱讀、交換新書,向朋友似的談天說地。「有一次,我兒子的員工寫e-mail給我,她說她想感謝我,因為我教育出來的兒子,給了他們一個毋須勾心鬥角、可以快樂工作的公司氛圍。」
眾所皆知,簡靜惠酷愛閱讀,洪建全教育文化基金會也於她的帶領下,以推廣閱讀為己任。「舉凡各類型雜誌、文學作品、小說,我什麼都看,」她表示,「現代社會功利心太重,對成功定義太狹隘,而書本往往能夠幫助我們學習與向上提升,老生常談沒錯,但很實在。看到社會亂象,我常想,怎麼發生在明朝的事,今天還在上演?肯讀書,就能從前人的智慧汲取經驗和教訓,不再重蹈覆轍。」她希望藉由基金會的力量促進改變,並呼籲兒子媳婦貢獻資源和能力,承擔社會責任和回應社會需要,傳承基金會的文化關懷與社會關懷,「用『我應該』回報社會的滋養,這是除了愛以外,我希望傳承給子孫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