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祥以劇場之眼凝視街頭，宛如一場無劇本的即興展演；電影擁有精心編寫的劇本、充滿可預見性，他卻選擇以新聞攝影的紀實手法捕捉電影劇照。當你追溯劉振祥紀錄社會運動、藝文表演及電影等影像足跡，你將發現他的生命經驗與台灣民主轉型的歷史脈絡緊密相連。

1986《戀戀風塵》劇照，劉振祥攝。

1988年，詹宏志、陳國富、侯孝賢、楊德昌、吳念真、朱天文等人成立「電影合作社」，劉振祥攝。

隱形英雄的視角

今年第25屆台北電影節卓越貢獻獎，頒給了一個很特殊的電影工作者——「劇照師」劉振祥。他曾為侯孝賢導演的《戀戀風塵》拍攝劇照，也曾在楊德昌導演的《恐怖份子》待過美術組並兼任片中攝影師的代理者，在台灣電影新浪潮時期留下許多美好影像，近年也為鍾孟宏導演拍攝多部長片劇照。不過，在這份肯定到來之前，劇照師在電影產業裡頭像是隱形英雄，鮮少人注意到這份職業在電影藝術裡的貢獻。

顯而易見地，一張說出好故事的劇照，能為電影的宣傳曝光帶來奇效。一部電影所需要動員的演員及相關工作者不計其數，當所有人馬和準備工作都圍繞著導演的鏡頭而生，拍攝劇照的任務就容易被忽略。「劇照師在片場裡經常一人單打，沒有人會為你多停留一秒鐘，你得自己『找飯吃』。我看過一些劇照師訪談，在過程中你可以聽見什麼叫做卑微。」既然如此，為何還需要劇照師？劉振祥解釋，有些畫面不是電影鏡位能解決的，必須透過劇照師重新布局，以他對電影的理解和認知去詮釋劇照。交錯的電影畫面可以透過剪輯完成，而劇照往往是一個畫面就必須說完整個故事。

「劇照師的工作，其實就是在觀察現場，想像你如何在一個很微妙的角度裡頭呈現這場戲。」劉振祥的劇照經常說的比電影還要多，他善於捕捉電影的「言外之意」，像在《大佛普拉斯》裡半掀的佛頭藏著主角菜脯（莊益增 飾），是他從劇本延伸出的想像支線劇情；《戀戀風塵》裡兩小無猜沿著鐵軌走路回家的畫面太難忘，令原本無關緊要的一幕成為電影主視覺；甚至因為想紀錄劇組工作環境，捕捉到當時李屏賓、杜篤之等大師級人物的工作照，讓我們有機會看見所有電影人員的組成，都是在1986年首度出現的創舉。

留名歷史的幸運

劉振祥的際遇無疑是幸運的，二十幾歲就見證了台灣解嚴前後的街頭運動和民主轉型，用鏡頭紀錄了混亂而狂放的八〇年代，回顧其作品彷彿看見台灣新聞攝影與紀實攝影的近代史。他也親身參與了台灣新電影浪潮時期，為侯孝賢、吳念真、楊德昌、陳國富、詹宏志等一票新浪潮導演合影，成為留名歷史的經典之作。

踏入劇照師的契機，源自好友陳懷恩早年為候孝賢的《童年往事》開拓出劇照新視角，直至陳懷恩轉而掌鏡、劇照師一職空缺，彼時剛退伍的劉振祥，1986年起便嘗試協助《恐怖份子》片中攝影道具拍攝及《戀戀風塵》的劇照師工作。同年間，他加入新聞雜誌週刊報系，連續7年投入台灣社會運動的新聞現場，並在1987年開始為林懷民老師拍攝雲門舞集至今，一拍就是三十餘年。

1986年至1987年，劉振祥短短兩年間已走過電影劇照、新聞攝影及表演藝術三種截然不同的拍攝場景，他會在電影殺青時立刻轉往新聞現場，在拍完社運活動後再進到國家劇院，事實上都是出自紀實攝影的訓練，讓他能快速掌握「用圖說故事」的能力。「其實街頭也能看見很多類戲劇，街頭活動為了讓媒體捕捉訴求、得到關注跟報導，某種程度也像是在表演」，他印象深刻的是新聞攝影那幾年，拍攝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同時也充滿了挑戰的樂趣。

閱讀時光的扉頁

當代自然攝影大師法蘭斯‧蘭汀（Frans Lanting）曾說道：「我認為一張照片，無論它所呈現的內容為何——風景也好人物也罷，都需要攝影師的共同參與。這意味著攝影師必須去理解他所拍攝的對象，而非單純將出現在眼前的人事物捕捉下來而已。」攝影不只是看圖說故事，更融入了攝影者的「視界」。

「在那個場合裡，藉由一個物件延伸出整個歷史段落，大概就是我當時在找尋的吧！」劉振祥會在喧囂的學運現場，爬上鷹架只為透過縫隙捕捉畫面，或拍下落在拒馬上的染血面具，為八、九〇年代的社會運動留下一抹印記。在技術和工具都相當匱乏的年代，他說舉起相機就在思考技術問題，如何成像就能困擾整天；如何拍到想要的畫面、讓曝光準確、進暗房怎麼沖洗、色溫怎麼控制？閱讀影像工作者過去的時光扉頁，再往前走個幾步，人類若想戰勝AI時代的跨維度衝擊，思考力與創造力或許才是更為核心的競爭力。

無論是追求美的表達，還是對事件的詮釋，攝影都能賦予被拍攝的事物嶄新的意義。劉振祥認為：「透過不同的選擇及追求，讓想像中的畫面得以詮釋和表達，這種觀察世界的角度，正是影像最迷人的魅力所在。」對於影像的多樣性追求，正是他在攝影之路的初衷。

2011年他曾出版《家庭相簿》紀錄孩子學齡前的成長過程，也透過孩子最純淨無雜質的眼睛，重新走過一遍自己的生命風景。「那段紀錄是他作為一個無憂無慮的人開始，讓我能近身觀察人的成長過程。以前你好像喝了孟婆湯，學齡前的記憶都遺忘了，而在人生某階段出現一個孩子，你就得重新去看待一個人的成長，並投射與反思自己的成長過程。」

「透過不同的選擇及追求，讓想像中的畫面得以詮釋和表達，這種觀察世界的角度，正是影像最迷人的魅力所在。」——劉振祥。

EDITOR＆TEXT／Lena Lin
PHOTOGRAPHY／劉振祥、Robert Chen

更多精彩內容鎖定 WEPEOPLE Taiwan：ɴᴏ. 184「#StayTrue 」
四期訂閱8折／當期單本9折 ▸ https://reurl.cc/mDLxvj
「誠品線上」當期單本9折 ▸ https://reurl.cc/lD7Y2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