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落王孫到成為女王夫婿，菲利浦親王既是全英國最顯赫的男人，也是全英國最沉默的男人。對一個生於舊時代的男性而言，這絕非一件易事……

2017年8月2日，倫敦的天空飄著毛毛細雨，高齡96歲的菲利浦親王（Prince Philip）身穿典型英倫式風衣、頭戴圓頂毛呢禮帽，以榮譽總司令的身分，於白金漢宮（Buckingham Palace）前廣場接見英國皇家海軍陸戰隊。這是自1952年伊莉莎白二世（Queen Elizabeth II）登基以來，他獨自出席的第22,219次王室公開活動，同時也是60餘年來的最後一次。大約三個月前，英國王室已宣告親王即將「退休」的訊息；王室發言人表示，由於親王年事已高，精神與體力皆難再負荷繁忙公務，在個人意願與女王支持下，終於做出此「正式退休」的決定。親王卸下公務後，仍會視情況陪伴女王出席活動，但他個人的王室行程將從此休止，其責任則分別交由長子查爾斯王子（Prince Charles）與長孫威廉王子（Prince William）承擔。英國首相梅伊（Theresa May）在推特（Twitter）發文，對菲利普親王「長達一生的服務」表達感謝之意，希望親王「能盡情享受應得的退休生活」。

▲愛丁堡公爵，攝於1992年。by Allan Warren

落難王孫，顛沛流離

菲利浦親王的正式頭銜為愛丁堡公爵（Duke of Edinburgh），1921年6月10日出生於希臘，父親安德魯王子（Prince Andrew of Greece and Denmark）是希臘國王喬治一世（King George I）的第四子，曾祖父為丹麥國王克里斯提安九世（King Christian IX），母親巴騰堡艾莉絲公主（Princess Alice of Battenberg）則是維多利亞女王（Queen Victoria）的外曾孫女，他上頭還有四個姊姊。第二次希土戰爭（1919至1922）希臘慘敗，希臘革命軍乘勢崛起推翻君主政體（1936年君主制復辟），並將安德魯王子與數名大臣關押於雅典監獄。後來，王子被臨時軍政府逐出希臘，一家人搭乘英國戰艦逃往法國；軍艦設備極簡陋，襁褓中的菲利浦只能睡在水果箱拼湊而成的嬰兒床裡。由於很年幼就離開故土，基本上他對希臘的情感相當淡薄。

先稍微解釋一下當時歐洲各國王室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希臘國王喬治一世原是丹麥二王子，其家族屬於格呂克斯堡王朝（House of Glücksburg）─歐登堡王朝（House of Oldenburg）的分支。他的長兄於1906年登基，繼位為弗德列克八世（King Frederik VIII），長姊被維多利亞女王選作王儲妃，即日後的英國王后亞莉珊卓（Queen Alexandra），大妹瑪莉亞（Maria）則嫁給未來的沙皇亞歷山大三世（Emperor Alexander III），並誕育了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Emperor Nicholas II）。1862年，出身巴伐利亞的希臘國王奧托一世（King Otto I）因不得民心遭廢黜，經多方勢力協商，來自丹麥的喬治被選為新王，因此他的孫子菲利浦既是希臘王子、也是丹麥王子。若照父系輩分排列，出嫁前為希臘公主的西班牙王后索菲亞（Queen Sofia）比菲利浦還小一輩。

▲女王夫婦於1976年出訪赫爾辛基。by Hely Rautiainen

情繫公主，拋棄頭銜

菲利浦的成長過程頗坎坷。1928年，才七歲大的他遠離家人，獨自前往英國當「小留學生」，與外婆和二舅─亦即日後的英國皇家海軍元帥、二戰名將蒙巴頓伯爵（Louis Mountbatten, 1st Earl Mountbatten of Burma）同住。1930年代初期，他母親因精神疾病長居療養院，四個姊姊相繼嫁予德國貴族，父親搬至蒙地卡羅，他本人則先後在德國與蘇格蘭就學。1939年，菲利浦進入英國皇家海軍學院（Royal Naval College）繼續深造，命運亦從此改變。那一年，納粹德軍入侵波蘭，英國正式對德宣戰，英王喬治六世（King George VI）為激勵士氣，偕同家人造訪皇家海軍學院。應王后與蒙巴頓伯爵的要求，菲利浦於王室來訪時專責伴隨並照料兩位公主─亦是他的遠房表妹，13歲的伊莉莎白對風度翩翩的遠房表兄深具好感，兩人透過書信保持聯絡，情誼日漸深厚。

事實上，雙方的初次相見是在1934年、伊莉莎白的叔叔喬治王子（Prince George, Duke of Kent）的婚禮上；不過，當時兩人都還小，彼此印象並不深刻。再相逢，男方已是玉樹臨風的美少年，女方正值情竇初開的荳蔻年華，愛苗於是悄悄滋長；伊莉莎白女王毫不諱言，她13歲那年即愛上這位來自遠方的表兄。二戰期間，菲利浦服役於英國海軍，曾隨艦參與多場大小戰役，足跡遠達錫蘭（今日的斯里蘭卡）與琉球。在戰火催化之下，小倆口的愛情迅速升溫；待戰爭結束，菲利浦向喬治六世求娶伊莉莎白公主，喬治六世欣然允諾，但條件是菲利浦必須放棄希臘和丹麥的王位繼承權與頭銜，改東正教信仰為英國國教的聖公會，並歸化為英國公民。不過，由於歐洲王室成員均無姓氏，因此菲利浦以舅舅的封號蒙巴頓為姓，為迎娶公主做好一切準備。

▲伊莉莎白二世與愛丁堡公爵出訪百慕達，攝於1953年。by Tupelo

王儲大婚，舉國歡慶

1947年7月9日，菲力浦與王儲伊莉莎白公主訂婚；同年11月20日於西敏寺大教堂（Westminster Abbey）完婚，BBC向全世界實況廣播婚禮全程─據估計，共有2億民眾守候收音機旁收聽。新郎的親戚─希臘與丹麥王室幾乎全員到齊，荷蘭、比利時、盧森堡、西班牙、挪威、南斯拉夫等王室亦派員觀禮祝賀。不過，礙於戰後英國的反德情緒，新郎仍在世的三個姊姊並未受邀，因為她們的德意志貴族丈夫與納粹或多或少有過牽連。為免尷尬，新娘的伯父─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溫莎公爵（Duke of Windsor）也不在嘉賓名單中。白金漢宮的婚宴結束後，新人赴英格蘭東南部罕布夏郡（Hampshire）的名勝柏德蘭茲莊園（Broadlands）度蜜月─當時為蒙巴頓伯爵的鄉村宅邸。數十年後，查爾斯王子（Prince Charles）與黛安娜王妃（Princess Diana）蜜月的頭三天也在此居住。

婚禮當天早晨，喬治六世依照慣例封女婿為愛丁堡公爵─此爵位通常被授予女王的配偶，更加彰顯了婚禮的隆重性。彼時的英國雖打贏二戰，但戰後局勢百廢待興，老百姓的日子仍然清苦，煤炭、糖、麵粉、奶油等諸多生活日用品必須靠配給方能取得─連公主大婚身穿的婚紗，也是用配給卷換來的。另一方面，大英帝國已日落西山，包括印度在內的廣大海外殖民地紛紛尋求獨立，國力今非昔比。一場盛大的王室婚禮，無疑能讓英國民眾暫時拋開苦悶，沉浸喜慶氛圍之中。新婚夫婦收到來自全球各地的祝福，印度聖雄甘地（Gandhi）亦託蒙巴頓伯爵捎來禮物─他親手紡織的一條棉質桌布，據說菲利浦親王相當珍視，喬治五世（King George V）的遺孀瑪麗王太后（Queen Mary）卻非常厭惡嫌棄，只因她非常討厭甘地，認為甘地害英國「丟失」印度。

▲伊莉莎白二世與愛丁堡公爵出訪紐西蘭，攝於1954年。by Archives New Zealand

相濡以沫，靜靜守護

1952年初，健康每況愈下的喬治六世駕崩，伊莉莎白登基為王，隔年舉行加冕大典，菲利浦由駙馬晉身王夫，不過，亦隨之衍伸出一個新問題─女王百年後，王朝名號是否從溫莎改為蒙巴頓？伊莉莎白一世（Queen Elizabeth I）與維多利亞女王的繼任者，都依從父系更改了王朝名號。女王的祖母與首相邱吉爾（Winston Churchill）堅決反對，蒙巴頓伯爵則贊成遵循舊例；聰明的女王採取拖延戰術，待祖母與邱吉爾過世才頒布樞密令（Order in Council），欽定蒙巴頓‧溫莎（Mountbatten-Windsor）將為未被授予王室頭銜的後代所用，也安撫了王夫的不舒坦─事前他曾抱怨：「我是這個國家唯一不能把姓氏留給子孫的男人！」此外，他還獲授皇家海軍元帥、英國陸軍元帥和空軍元帥等榮譽頭銜。從蛛絲馬跡之中，不難看出女王對丈夫的濃厚情感，深怕他受委屈。

▲女王夫婦於2015年出訪德國法蘭克福。by Kiefer

往後一甲子，菲利浦親王每年單獨出席300多個活動，且身為785個組織與機構的贊助人或主席。他是全英國最顯赫、但也最沉默的男人。在公共場合，他總是靜靜陪伴妻子身旁，鮮少有自己的聲音，女王的立場即是他的立場；但據說回到家，女王盡量以夫婿為尊。白金漢宮侍女透露，女王夫婦多年來始終同寢未分房，除非其中一人隔天必須早起、不想打擾對方。若無公務在身，女王會親自為丈夫準備早餐，菲利普則開玩笑回敬「英國女人不會做飯」。不過，這段相濡以沫的王室「模範婚姻」也有面臨挑戰的時刻─坊間不時傳出菲利普親王的緋聞，還說他有私生子，小報甚至公開列出他的情人名單，包括30多名女演員和貴婦，並戲稱她們為「愛丁堡公爵俱樂部成員」。對此，女王往往一笑置之並未太當真，只擔心流言蜚語有損丈夫和王室聲譽。

畢竟年歲已高，菲利普親王近幾年的身體遠不如以往硬朗，還曾做過心臟手術，女王亦刻意減少行程陪伴夫婿。結縭70載，他們走過二戰、冷戰，經歷無數國家危機與家庭危機，看遍潮起潮落世事興衰，如今已滿頭銀絲兒孫滿堂。女王永遠是眾所矚目的焦點，菲利浦親王則是最容易被忽視的「隱形人」，除了緋聞甚少被群眾關注。但他給予的力量與支柱，卻是女王一生不可或缺的倚仗。菲利浦親王不僅是女王背後的男人，也是全英國背後的男人。

▲親王於2013年陪同女王出訪加拿大，趁空與加拿大皇家軍團軍官閒聊。by Jamie McCaffr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