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論及婚嫁，她卻說要和閨密結婚。

這麼多年了，兩個女人之間的事，我不可能沒感覺。即使她說兩人是從幼稚園就開始在一起玩到大的朋友，這樣的親密其實也不合理。有些事我早該注意到，卻沒有多想，她那位閨蜜的性傾向其實早就展現在許多生活小細節裡。

比如喝酒聊天的時候，她總是喝艾雷島威士忌。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二十多歲女人那麼愛喝艾雷島，這種充滿陽剛氣和消毒水味的烈酒通常只有上了年紀的大叔喝。

她和她三天兩頭就在一起過夜，一有長假就一起出國玩。偏偏我醫院裡工作超忙，也就懶得去想太多，總覺得兩個女人在一起該不會搞出什麼亂子。

而且，女友和一個女人在一起，總比和一個男人在一起讓我安心。每次想到這裡，我總覺得自己該好好感謝她那個閨密。

所以三不五時請兩人一起吃米其林或者送些小禮物刻意討好她，我甚至懷疑，那閨密其實暗戀我，只要我開口，可以隨時把她納入後宮。征服過太多女人，我很明白女人們有多難抗拒醫師這種男人。我甚至覺得，醫師是地球上最類似神的行業，因為病人總是心甘情願的把命交到我們手上。

人算不如天算，怎麼也算不到她會開口說要和女人結婚。但我更好奇的是，對這件事我竟然沒有太多的難過，心中最強烈的感覺反而是不解。

這麼多年了，就這樣一直過下去不是很好嗎?我們結婚，她和那個女人不還是可以像過去那樣的親密過生活?反正我又不在意，她還可以享受當個醫師娘的好日子，這樣的關係不是皆大歡喜嗎?

如果她說要和另一個男人結婚，我一定會感到難過和被羞辱。但是她說要和女人結婚，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生氣。只是好奇，為什麼我和她的關係會走到這樣的局面?

「你要我怎麼辦?她說我如果不嫁，她就要自殺，這責任你負得起嗎?」她說，本來她也打算就這樣三人行走一輩子，怎麼也想不到台灣竟然會成為亞洲第一個通過同婚法的地方，這下她找不到不答應她求婚的藉口了。

可以想像她現在的心情有多複雜，我明白她其實愛的是她，但是也不是完全不愛我，我和那閨密都無法完全她對愛情和婚姻的需要。除了愛情，她還有更多的世俗要面對，特別是她的父母和親友。她嫁給我看來天經地義，但是嫁給女人要忍受多大的社會壓力?

「我不會特別去張揚我和她的婚姻，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我們該能把這些事處理得好」她口氣信心滿滿，聽來卻像自我安慰。

我這人很簡單，講的就是一個理字，不能講理就講情，如果情理都講不過去就講人性。

人性最重要的需求就是自由，本來該嫁給我的女人決定嫁給另一個女人，這件事情和理都講不通，卻是她清楚明白的決定，我只能尊重她的自由。

但是我還是找了她閨密談，想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妳真的愛她嗎?如果愛她，為什麼不幫她想想未來的日子?」我其實還是氣，除了不甘心失去所愛的女人，也擔憂她接下來怎麼過活。

她閨密養得起她嗎?再過個十年二十年，過了生育年齡之後，她如果想生小孩怎麼辦?在愛情的世界裡，一個女人真的能取代一個男人嗎?

「你真的太膚淺，腦子裡儘想些沒有用的事，愛情只是每一秒當下的事，這世界上有太多人活在未來，卻從來沒有活在現在」她反過來修理我，說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知道自己明天還在不在，和自己所愛的人能愛一秒是一秒。

我忽然覺得她這話我聽不下去，愛一秒是一秒，那萬一那天她不愛了怎麼辦?買單走人?

「你放心，女人和女人結婚還是要守法的，而且，這是我和她的事，不需要你擔心」她竟然會說這種幹話，婚姻不就是對愛的承諾嗎?她怎麼說得像個交易。

我開始反省，也許我是錯的，這世界上大部分的愛情和婚姻，其實都只是場靈肉交易。

「你我問愛不愛她?問問你自己吧，我敢為她而死，你敢嗎?」她越說越張狂。

「妳說這什麼屁話?敢為她死就是愛她?妳死了對她有什麼好處?愛她不就是要為她著想對她好嗎?妳死了誰來愛她照顧她」我反嗆她，真的受不了這種不長腦的話。

她忽然一下說不出話來，好像意識到自己的邏輯被我一槍打中死穴。

「不管啦，你是高知識份子，我學歷沒有你高也不像你那樣愛耍嘴皮，反正事情很簡單，我贏了」她說，重點不是誰有理，而是誰得到最後的勝利。

我忽然想起今天的台灣社會，也許她說的對，這是一個輸贏的世界，可以沒人格，不能不及格。

作者簡介：

吳仁麟，左腦大前研一，右腦渡邊淳一，白天談策略，晚上寫愛情。愛雪茄愛瑜珈，愛美食美酒美人，上半身提升，下半身沈淪。

出版過「台灣夢幻料理王（2002年城邦）」、「非典型愛情(2006年寶瓶)」、「愛有點痛(2007年寶瓶)」、「半頹廢男人(2009年策馬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