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Image Alt
  /  Art & Life   /  Arts   /  藝術交鋒 李明維與曾文泉

藝術交鋒 李明維與曾文泉

一位是從事當代藝術創作的高手,一位則是熱愛當代藝術的藏家,此次接受Louis Vuitton的邀請,於台北中山北路路易威登專賣店四樓Espace,推出「石與水仙」藝展。透過他們的對話,一窺當代藝術的奧妙,以及汲取生活靈感的美學角度。

WE:請教兩位一起合作「石與水仙」展覽的起源?

李明維(以下簡稱「明維」):他是我的好朋友,對於當代藝術的詮釋,讓我很欣賞。當然與一個好朋友共同做展有好有壞,壞處就是有缺點的時候,對方都不講; 好處就是,一起做展能更認識了解對方。

曾文泉(以下簡稱「Rudy」):其實是Louis Vuitton先找李明維,然後才找到我,我們各自受邀參觀這個空間,因為它不像傳統的畫廊或美術館,是在一個商業銷售行為的空間當中。等到各自討論後,越來越覺得好玩,丟出來的議題與Louis Vuitton溝通,得到很正面的回應,所以這個展覽才慢慢發生,開始想該放什麼作品進來。

明維:Rudy本性跟我很像,都是喜歡冒險的人,當有機會到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不會推辭,而是去想,該怎麼做。 

Rudy:很久以前就聽到他的名字,彼此也有共通的朋友,但一直到我2005年離開博偉電影公司之後,每年秋天去紐約住上一到三個月,因為這樣才有機會碰面、吃飯,結交與藝術界的朋友。剛開始去紐約認識的朋友,都是他介紹。

WE:喜歡藝術家、收藏其作品,但不見得要認識藝術家本人;相反地,藝術家也不見得要認識藏家,你們當初見面的動機是什麼?

Rudy:剛開始時收藏畫時,的確有幾個藝術家不是很想見。好比某個人的作品好可怕,當時有人要介紹給認識,我還說『不要啊!』。現在才知道這個藝術家很在乎自己的作品。當代藝術比較強調參與有未來性, 經過時間與展期會形成與創作,參與者可以變成一環,最後你也成為這作品的一份子。所以用這角度來看,認識藝術家是很重要的環節,所以在國外做「工作室參觀」(Studio Visit)會對這個作者更清楚,有感覺。雖然「有感覺」這件事,在當代藝術不見得很重要。

有些藝術家是繪畫、雕塑等很多的作品,但明維的作品是比較內省,基本上沒有工作室,工作室就是他家、他的電腦。第一次去他家是因為吃飯,想瞭解工作的方式,生活的方式,他的家就像作品一樣非常的極簡,我記得有好特別的家具。

明維:家裡有一張類似鴉片床的家具,那是 2003年代表臺灣參加威斯尼雙年展的作品,本來這個作品是古根漢博物館在12年要收藏,但沒有談成,因為他們只想要硬體不要概念(在當時大家對於概念藝術還沒有完全接受),所以就被我搬回家當成沙發 。

我記得最早是從誠品畫廊的趙琍那邊聽到,台灣有位很棒的當代藝術收藏家,聽她形容Rudy。但第一次真正碰面,是在2004年金門碉堡展(蔡國強策劃的),那時候才真正把人名與長相連在一起,但也沒留下太多深刻印象,因為那次展覽很多創作者參加。一直到後來漸漸熟了,我的朋友也都變成Rudy的朋友。

WE:怎麼討論出本次「石與水仙」展覽的想法?

Rudy:明維的作品分成兩類,一類是需要與參觀者有所互動,另外一種是比較靜態的。以他現在的行程,因為展期很長,若是前者的型態,對他可能吃不消。加上明維不是長期住在台北,要固定在一個地方與參觀來賓互動會很吃力。

所以我們從過去40多個計畫當中去找,利用吃飯、喝咖啡、甚至寫e-mail討論各種可能性。明維認為展覽雖是非營利的,但是展覽空間位於商業營利的場所當中,客人進來消費,還是會跟以往展覽的空間性質不同。

明維:挑這兩個作品都是在與「擁有」本身有一定的關聯,1995年的「水仙計畫」(100 Days with Lily),在100天過程如何放下對往生的外祖母的思念。2005年的「石頭誌」(Stone Journey)共有11組,是在紐西蘭冰河撿到的石頭,全部製作複製品。因為是用銅複製,所以複製品反而比較重,真的反而比較輕。一個是六千五百萬年前的的石頭,一個是2009年的複製品,藏家在收藏時,要決定把哪個放棄掉。因為兩個作品是討論「擁有」與「放棄」的概念,變成與整個建築物的一種對話。

WE:Rudy之前是從事電影工作,會涉入當代藝術的原因是什麼?

Rudy:我是會花很多時間在工作上的人,如果答應了要做好,就一定要做好。但從博偉電影公司退休後,我幾乎沒有跟以前工作上的人聯絡或接觸。有時候去拜訪人家,發現對方很忙,感覺非常不好意思,佔用了對方辦公時間。

以前在辦公室我擺了常玉的畫,當時國外公司主管看到,還反問我為何不掛電影海報,但整間公司都已經掛滿了電影海報了!那時我不喜歡關門,因為關門對同事而言,代表「一定有事情」,也許要罵人、也許要與國外公司電話會議,我希望讓他們覺得工作時的氣氛盡量好。現在的我,則是希望是透過策展人的身分,介紹更多、更好的台灣藝術家到世界各地。

目前擔任英國泰德美術館亞太地區典藏委員會委員、香港藝術博覽會、東京藝術博覽會委員會委員。因為他們覺得對於亞太地區比較陌生,所以會設置典藏委員會,邀請委員提出建議、然後投票決定要收藏哪些作品。

當國外策展人或媒體,《Parkett》 藝術雜誌來台時,幫忙穿針引線,都是很棒的樂趣。只是他們離開,突然發現自己不是地陪,為什麼要這麼忙?!但他們對於台灣藝術家的認識不多,所以想說有機會就把他們找來,結果一封e-mail寫來「我要來台灣了」,走的時候說「我對台灣印象終於改變」,覺得台灣藝術氛圍很好,什麼事情都能發生,讓他們知道台灣就是這樣。我應該向外交部申請一大筆錢,做了好多國民外交!

明維:我覺得Rudy是當代藝術領域當中,很重要的人物!

WE:現在我們看「晚餐計畫」(The Dining Project),邀請陌生人共進晚餐、交換故事,在當時很前衛,可是時下的人其實常透過網路做這樣的事,也許是網路交友、也許是網聚,也許在哪碰到Facebook上認識的人,這是意味著社會追上了藝術家的腳步,還是藝術提早預言了社會現象?

明維:其實早在「晚餐計畫」與「睡寢計畫」(The Sleeping Project)很久之前,就有人請來家裡吃飯了,但我個人本身很少上網,也不看電視。也許有些年輕人已經做到超越我的部份,只是我不知道,但我以個人生命的履歷來做這件事情,自然與別人做是不一樣的。

Rudy:這讓我想到,曾經某位想當藏家的人問我,「你收藏的藝術品,我都看不懂。」其實當代藝術是給未來的人看的,如果時間往前推,在梵谷的年代,當時他被視為一個瘋子,現在看梵谷的畫,卻不需要多餘解釋了,因為「藝術是有未來性」的。以前有個收藏很多畢卡索的藏家,對畢卡索曾這樣說「我很喜歡你的作品,但我真的看不懂。」畢卡索回答:「你沒聽到外頭的鳥在叫嗎?你覺得好聽嗎?但你聽得懂鳥在唱什麼嗎?需要懂嗎?那就夠啦!」

明維:當代藝術的作品已經打破了所謂「好」或者「壞」的評價,比方說,傳統的水墨畫有所謂的筆法、技巧,有這個技法就叫做「好」。但沒有人會欣賞當代藝術,用「這工好細緻」來誇讚,大家看的是原創性質,以及 「不定性」(能否被大量複製),若重新展示,是否還是一樣,這是大家最關心與最在意。

WE:我們談到一個有趣的觀點,創作藝術的當下,創作者對於作品的定義往往不見得十分清晰,這代表創作是一種混沌的過程嗎?

明維:我是清楚知道自己下一個要做什麼,不是介於「清楚」或者「不清楚」的灰色地帶。因為我的作品大部分都是為了藝術館的展示,而非為了藝廊的販售才創作的。當藝術館、美術館向我提案溝通的時候,他們不是要給我什麼條件,而是要我去看過場地後,才能有怎樣的靈感。當策展人提出合作,我回答「我不清楚兩年後要做什麼」,但我有一點點概念。

我清楚知道的是,作品都是陌生人與陌生人的互動,這都是從一個概念開始發芽,發展到某個程度似乎走不下去,就算都已經做完了、只是尚未呈現,但當我覺得故事說完了,會提議說是否介意重頭開始討論。

Rudy:很多作品,像是「補裳計畫」(The Mending Project),很多事情是跟著時間在走,每天像是跟蜘蛛一樣縫線補線,會發生什麼狀況都不知道,這都是不定性。

WE:提到不定性,請介紹一下「聲音三部曲」(Sound of Trilogy)的故事。

明維:當時是策展人的朋友,介紹我認識一位很有趣的女士,「你們可以聊一些東西。」所以我們就在某個下午茶碰面了,這位英國蘇格蘭的女士氣質非常好,她說「在蘇格蘭,我有一個很小的基金會,可否請你來拜訪我,在我家做作品。」這提議還滿有意思的,恰好當時我在愛丁堡有展覽,所以我想告一段落就後可以去蘇格蘭造訪。

因此就搭船去那個小島,對方派司機來接我,結果到她家後我嚇到了,那是19世紀的皇宮,原來對方是女公爵。換句話說,假使英國皇室沒有統治蘇格蘭,蘇格蘭就是她當家了,所以前後造訪四次、總共住了一個月,完成「聲音三部曲」。
 
第一次去140個房間的皇宮,整個歷史給我的壓力很大,到底要做什麼,我也不清楚。後來發現很有趣的是,當我住在那邊,大自然環境有很多聲音,鳥叫聲、海浪拍岸、下雪落在屋簷的聲音。這些細微的聲音,加起來都是很美的。但進入皇宮後,那個空間之巨大,可是一點聲音都沒有。除非我走路時地板才會「嘎嘎叫」,這讓我覺得怪怪的。因為家族是從第9世紀就在當地蓋好皇宮,直到18世紀燒毀之後才重建,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出巡時都會住在那,那邊保存很多老東西。

在那個空間裡,我需要什麼作品來對話,對我來說是極大的挑戰。後來我用聲音來詮釋,第一部曲會聽到很多聲音,進入皇宮聽到的琴聲、歌聲等等練唱的表演,有人在做發音練習,這些都是從一個封閉空間傳出來的。但同時也有金絲雀的鳥鳴,循著鳥叫聲上樓,裡面有三個籠子關著金絲雀,放在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玻璃溫室。這溫室在第一世界大戰時是,是公爵觀看星相的地方;戰時被充當手術室使用,因為公爵夫人當時也是護士、拯救人命,就像金絲雀的鳥叫聲,是在歌頌生命。
 
第三個聲音是走到皇家花園,聽到很沉的風鈴的聲音,用六十個銅管懸掛成很大的圓形,是特別訂做的。
這三個作品有共通之處,不是參觀者到了這裡才發聲,而是種種機緣才聽到這些聲音,如同我自己本人的機緣,來到如此特殊的一個皇宮,產生了這般的對話。那位女士從此變成我很好的朋友,然而這個作品展覽結束後就沒有了,因為練唱的小女孩長大了、金絲雀也放回原來的地方,銅管風鈴也拆了。

Rudy:那個地方聽起來很豐富,很多故事。

明維:對,像是《紅字》(The Scarlet Letter)最後主角上斷頭台的文件,還收藏在這地方。我看到最有意思的文件是,當年路易十六的太太,瑪麗皇后被砍頭時,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一世派了三個使者去見證,然後三個見證人回來後把整個行刑的過程寫下來,但三個人寫的角度都不一樣,像是描述瑪麗皇后的表情等,唯一相同的是,她穿著黑衣長袍、但脫下來卻是一身鮮豔的服裝,砍了兩次腦袋才掉下來。其中一個描繪她死前的表情,是很有正義感,寧死不屈的那種羞辱。我看著那些文件,覺得歷史就如同歷歷在目,手都會發抖。

Rudy:那麼珍貴的文件,你要是順手偷走,就是媲美故宮國寶的價值連城了!

WE:從「晚餐計畫」到「石頭誌」,是否參與作品互動的都一定要是陌生人?如果像是Rudy這樣熟的朋友參加,是否就沒有張力了?

明維:一定要陌生人參與才算,因為陌生人與陌生人有一種尷尬與張力。若我與熟人講述自己的故事或秘密,就沒有那種張力,所以需要陌生人參與。就算是認識的朋友,那也會透過中間機制(好比是抽籤);假使是我自己挑選的,那個作品對我來講又太做作了。例如可能大家會認為都挑名人,也許比較有趣,但我覺得陌生人才有意思。

Rudy:「補裳計畫」就不見得需要陌生人,我看到的是一個某博物館的館長Tom,他是很棒的人,非常支持台灣藝術家,他也知道這個美術館在改建沒有預算,但竭盡所能要收藏、或找藝術家做展。所以他是很早就來參加「補裳計畫」,他帶了一個1960年代美術館的員工制服,有個很大破洞。當人們拿著衣物來縫補時要留下相關資料,補完要放在那邊,直到展期結束後才能把線頭剪斷,各自回去。Tom就這樣領回去那件補好的制服,因為制服上有明維的簽名,他拿去裱框,就這樣收到一件明維的作品,也參與了明維的一個作品。

WE:這次「石與水仙」是與Louis Vuitton合作的展覽,可否請談一下與商業品牌合作的感想?

明維:這是頭一次與品牌合作,第二次是今年稍晚在東京,與資生堂的合作。至於各個藝術家與品牌的跨界合作,像是推出結合設計的商品等等,我認為這是見仁見智,因為某些創作者的作品本身就可以成立。但我的作品是一種策略,目的在於讓看展的人去從事某見事情。所以當Louis Vuitton邀請我展出時,我覺得是很有趣的挑戰,思考該如何把我的美學帶入這樣的機構,達到共鳴,而非對抗。

假使是邀請我合作商品的話,我會做出讓人反思「李明維為什麼要做」的東西,不是一個很順理成章的過程,激發出更多的挑戰。

Rudy:我覺得藝術的形式一直在變,當代藝術特別如此。當代藝術與商業品牌合作時,會發生什麼呢?我覺得韓國藝術家,在某個程度似乎被訓練的太過精緻,失去了那種創意揮發,這就是俗稱「美術館的危機」,只是有著文化外衣的商品。例如很多人還不懂自己的作品是什麼,但立刻複製出來變成雕塑、 然後量化生產;在美國,應該是你到了某個地位,才去做所謂的限量商品,但現在卻不是這樣,甚至中國某些藝術家也走的太快。

明維:可能在當下對自己有利,可以賣東西,但這樣其實會對自己作品造成殺傷力。但現在台灣喊「文創產業」,已經把兩個界線都模糊掉了。

Rudy:亞洲都用限量的方式去包裝,大家買了又轉手,藏家沒有被教育到「什麼是原創的」、「 什麼是之後復刻大量生產的」,所以這個迷思變成很大的問題。你問我該怎麼辦?我會說,這是環境的問題,以紐約為例子,每年秋拍活動是非常多的,因為同時間有兩千多間畫廊在競爭,所以秋拍在那邊反而變成小事。商業空間也許小,但各個博物館都派人來看,會放在藝術品本身。 

WE:你們在紐約認識或碰過哪些難以想像的事?

Rudy:比如惠特尼美術館(Whitney Museum),那裡有個很特別的地方是「只傳女不傳子」,現在是第三代在管事,但第二代的老媽媽是明維的粉絲。她年紀很大,雖然很有錢但不愛炫耀,自己開車帶著小小北京狗,拿根拐杖逛畫廊。記得明維在布魯克林美術館開展,展期約有一個月,她前後來了好多次,所以老媽媽把他當成自己的小孩,逢年過節都會寄東西給他。

明維:所以我把Rudy介紹給老媽媽時,「這位Rudy收藏了『補裳計畫』」, 她聽到這消息時眼睛都亮了,就對Rudy做出「哇」的表情,可是老媽媽家裡頭收了好多安迪沃荷的畫啊!

Rudy:另外一個案子「The Moving Garden」 ,Rudy是策展人,結果開展那天老媽媽又來了還自己搭地鐵來。惠特尼美術館第三代領養了三個華裔小孩,所以說不定第四代會變成華人當家。●○

Photo/顏涵正

Share:
0
    0
    您的購物車
    購物車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