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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冥之心 彭泓智的後內經圖視野

以大型裝置作品成名於藝壇的彭泓智,今年個展回到老本行的繪畫,雖然媒材傳統,但仍是又一精彩的概念藝術之作,以「內觀」作為人像畫進路,帶領觀者潛入深杳難測的意識大海。

試想,如果描繪的不是具象的五官面貌,我們如何畫出一個人?在身體之內,甚至深邃的意識大海中,每個微小的細胞、念頭,乃至於他們彼此運作連繫的動態,是否都帶著我們的精神氣質?性格張揚者,畫面有如龍騰虎躍的大山大水,不論細部或整體,都帶著奔放的氣勢;性格內斂者,畫面好比兀自發光的深海生物,儘管線條柔軟細緻,但在深邃之中卻潛藏處處生機,寧靜的增生與分裂正緩緩進行著……當代藝術家彭泓智的最新創作,在畫作中呈現出種種抽象的精神風景,更引人懸念的是,這個系列命名為「後內經圖」。

另一種人像畫

「這個『後』字,在英文中是post,我的創作的確是被內經圖啟發,但內經圖與我的創作之間不是直接的關係,那只是一個背景,一個文本,我的創作是轉化了很多層次後的新作品。」採訪當下,彭泓智正為即將到來的個展而忙碌,過去十幾年來藝壇熟悉的是他的種種裝置與錄像作品,這一次他回到最熟悉也最擅長的平面繪畫,雖然使用傳統的創作媒材,作品也帶有強烈的精神性,但彭泓智並未脫離一貫的創作關懷:藉著他者參與創作,完成觀點轉換,來鬆動人們習以為常的認知。

內經圖是清朝時的道教文獻,旨在教導觀者如何修練身心,達到完美境界,這並非彭泓智首度嶄露對宗教文獻的興致,在他最知名的大型創作「犬僧」中,就是藉由一系列「狗在牆上書寫宗教經文」的錄像,來反思「狗–人–神」的權力位階,人仰望神,正有如狗仰望人,其間位階原本相當清楚,但狗的英文單字若是倒反,便成為神;而宗教經文書寫的崇高狀態,究竟離狗的純真還是人類的鬥爭,哪個比較近?曾在90年代與911事件後兩度赴美的他,強烈地感受到美國內部因宗教種族問題而導致的撕裂,在後來多年的創作中都放進了對於宗教與權力結構的思考,「犬僧」發表時的創作自述中,他寫道:「在研讀與描繪經文的過程中,我不斷面對人類最基本的問題,理想是什麼,在做這作品之前,我一直以為理想是由和平及平等建構出來的。但現在我認為理想是建構在不同條件上的,甚至會被某些宗教所排斥。我想這也是為什麼一些和平的構想有時是無法達成的,特別是如果我們只為我們的神而戰,而且只相信祂是世上的唯一真神時。」

超脫作為終極關懷

彭泓智研究宗教,但最終的關懷仍指向「概念藝術」,宗教經典與宗教的政治性,最後都化為他對於人類根本處境的思索,宗教的本質如果是接近某種宇宙或自然的真理,那麼為何宗教發展出經典體系、團體或制度後,人類沒有因此更進化,反而帶著更狹隘、更具位階的觀點,而落入某種黨同伐異的困境?我們竟把力氣放在維護體制,而不是內在修為,不是因為深受經典感動而懂得汎愛萬物?宗教帶給人的,究竟是終極的自由,還是永恆的約制?這是彭泓志至今創作生涯中反覆的提問,先前的「犬僧」系列廣泛使用了多種宗教經典當成素材,這一回他單純的使用道教文獻內經圖作為文本,「我一直很偏好道教,因為跟我們很接近,這是中國唯一自己的宗教,與整個中國文化的牽連很深,還有道教那種人可以得道成仙的概念,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第一次看見內經圖,他就大感驚豔,內經圖以某種「人物山水圖」來描繪人體內部結構,隱含著「完美的身心運行有如和諧的天地,美滿的家庭」的身體觀、修行觀,原本用來做為修道者修練身心時的範本,「額頭這個部位是畫一個老人在打坐,老人在這個部位,這已經不光是道教,還有儒家觀念在裡面了,傳統上三代同堂的家庭裡,是老人主持家庭,老人是某種智者,擔任控制的角色;下巴是年輕的胡人往上托住嘴巴,你可以想像到也許隱含的意思是不能妄言;心臟因為是運動劇烈之處,圖上是哪吒在玩著北斗七星;胃或是腎,大約在內臟中下段的位置就是『男耕女織』,一個農夫架著牛車在耕田,旁邊是一排金錢樹,以及正在紡織的女子,這就像家庭中的爸爸跟媽媽,負責最主要的生產;最下面,大約是生殖器官的部位,畫得更傳神,是童男童女在推著水車,管著水流的開與送。」彭泓智深深被內經圖的藝術性與其觀點所吸引,除了找尋相關資料研讀,近年他也嘗試藉由臨摹來思考內經圖能否成為創作元素,伴隨著「想回到較單純的創作過程」的念頭,「後內經圖」的系列創作逐漸成型。

詩意的內省

「我早年的學習本來就是繪畫,不過畢業前後,受到概念藝術的影響而暫時放下畫筆,十幾年來都在做裝置或錄像,概念藝術是先有一個想法,再使用藝術手法去表達,這次雖然是繪畫,但還是在概念藝術的範疇底下。內經圖的觀點簡言之是一種內視、內觀,像是某種X光片或剖面圖,直接告訴我們結果,什麼樣的內在才是和諧完美,我在一次次臨摹的過程中,原本覺得無趣,但後來發現我會加上自己的想法,甚至不去依循原本的內經圖結構,這讓我覺得很有趣,索性就發展出先隨興潑灑油彩,再根據不受控制的水滴來發展出圖畫的做法,甚至為了打破視野的侷限,跟先前做『犬僧』一樣,請來邀家人跟朋友來潑墨,我再去把他們潑灑的油彩發展出一幅畫,畫完後會發現,儘管很抽象,作畫時我也很隨機,沒有多作結構式的考量,但每幅畫都能呈現出潑灑者的氣質。」

在彭泓智筆下,「內觀」成為一種人像畫的特殊進路,在這些各式各樣的精神風景中,由於使用的傳統工筆畫法,線條相當細緻,有些如國畫中的獸毛,有些卻似生物課本中的細胞壁;為了呈現山海經與道教「萬物有靈」的概念,大尺幅的圖畫中藏有許多細小的「眼睛」,這又形成一種觀賞趣味,彷彿成千上萬的小獸隱遁在我們難以察覺的體表之下,安靜又喧鬧。如果,原本的內經圖是帶著神的觀點,意在教導與訓化,彭泓智的「後內經圖」則是某種詩意的內省,「看見自己的內心,其實也是一種往上的進化,跳脫了外在枷鎖,包括物質或是原本的個性,才能看見多一點真實或本質。」他淡淡地說。●○

Photo/韓承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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