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紀念國畫大師黃君璧一百一十歲誕辰，他的子弟與家人，從去年起便在兩岸三地，舉辦巡迴畫展。在每一幅字畫當中，我們又重溫了這位曾與徐悲鴻、浦心畬、張大千並列四大國畫名家，筆下不凡的景物風采。

但在他女兒黃湘詅眼中，他最讓人懷念的，不是那些名氣，而是那些平凡的點點滴滴。透過訪問，我們似乎也看到一位大師最真切的一面。
因為那是一個女兒對父親永無止盡的想念。

從小就知道「父親是個偉大的人」

對於一個小孩來說，大人的世界往往是遙遠又難懂的，但黃湘詅卻不這樣以為：「我從小就知道，我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因為父親每星期固定兩次去士林官邸教蔣夫人繪畫，有時也會帶著黃湘詅一同前往。「在那個威嚴的時代，進去官邸是很不一樣的，」她回憶著父親牽著他，一路走過長長的庭院，一路上警衛、隨扈對父親的禮遇，讓她深深覺得，「我的爸爸好偉大，我非常崇拜他。」

難得的是，儘管父親是個眾人眼中的大人物，黃湘詅並沒有看到父親流露出驕傲、擺架子的一面。「比方說跟他一起出門，很多人前來打招呼都會說『大師久仰』，我爸爸永遠都會接著說，『不敢當、不敢當。』那種口語上的謙虛，對照他沒有排場的行為，是言行一致的。」

從另外一個小地方可以看到黃君璧的謙遜，「我爸爸收的學生可謂是『桃李滿天下』，幾乎是只要你肯學，他就願意收，來者不拒。」黃湘詅回憶父親教畫的時候，總是不忘記給學生鼓勵「畫得不錯」；即使整幅畫不出色，他還是會找出優點鼓勵對方：「這筆畫的不容易。」瞭解每個人的能力，因材施教，這是父親讓她深深難忘的優點。

不願揠苗助長，寧可自由發展

說到繪畫，黃湘詅還有很多跟父親的故事要說：「他總是跟我說，『寶貝，妳畫得太好，很有天分』，從來不改我的畫。」因此即使身為畫家之女，她卻未曾感受到任何「要當一個好畫家」的壓力，反而享受許多塗塗抹抹的樂趣。

「我知道他很愛我，知道我（碰上困難）很容易放棄，所以不刻意要我去學畫、當畫家。」黃湘詅說，「他寧願我自己去嘗試，從來都不改我的畫，就算我請教他，他也不會批評我。」而這段兒時的記憶，等到長大之後，她才跟父親深談背後的緣由。「他跟我說，『妳有妳的個性、方向，妳最好是天馬行空，才會有自己的路啊！妳要開開心心，才會有動力去畫畫。』」直到今日，她還是清楚記得父親給她的忠告，「要畫一張讓人看了會很高興、很愉悅的畫作，如果畫出來讓人看了很痛苦，那還不如去睡覺算了！」

跟父親的互動，總是充滿了幽默與直接的點點滴滴，「我出生的時候，我父親有點年紀了，所以我總覺得他像我爺爺、而不是爸爸。」好比說媽媽不給糖吃的時候，父親總會偷偷塞給黃湘詅糖果，不忍心看到她落淚。「我想可能是這樣子給寵壞了，所以他的智慧是我唯一沒有學到的優點！」

很怕人家說「我是大師的女兒」

黃湘詅覺得自己的童年，恰好是父親的老年，一老一少相差了六十歲，相處起來感情卻是特別好，「我想爸爸唯一不喜歡的，就是我交男朋友！哈！」她說父親是個多情、浪漫的人，一生經歷了五次婚姻，很容易陷入對他人自我想像的情愫，「這點我也有遺傳到！」她說記得以前去雜貨店，因為老闆屢次不在，就跟看店的兒子混熟了，變成聊天的好朋友：「我當時覺得，對方願意半工半讀、很上進，應該要常常去鼓勵人家。」但這件事情被父親知道了，臭罵她一頓，「我還覺得他是嫌貧愛富！」現在回想起來，黃湘詅覺得自己年紀輕、很容易跟人交朋友，「假使我專心去畫畫的話，說不定今天會有更好的成就。」

而父親帶給她最大的影響，要等到父親不在身邊才能體會最深。「父母親去世後，這十五、六年來，才體會到他們保護我的用心。因為我很容易相信他人，濫用同情心，而一廂情願的結果反而造成自己受傷，完全應驗了他們對我的告誡，『真心待人但別讓人傷害妳』。」但在經歷許多人生轉折後，黃湘詅又拾起了當年曾被她遺忘的畫筆，「在畫畫的過程中，除了抒發思念父親之情外，也體認到這是父親希望我做的事，認真走上畫家的路。」在自己還沒有任何成就之前，她很怕別人說她是「大師的女兒」，「我沒做好對父親的一切，這點我非常抱歉。」

也由於這份對父親的思念之情，黃湘詅去年完成了父親的遺願─回到廣東家鄉開畫展。「他一生很順利，二十多歲就功成名就，但他還是想落葉歸根。所以能會去開畫展，是我能替他做的一點心意。」而重新面對父親一幅幅的畫作，黃湘詅再次想起跟父親互動的點點滴滴，從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動力。

photo/林守晟、黃君璧兩岸文化藝術交流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