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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雍 時光快門 紀實攝影師的旅程

在科技發達、器材普遍的今天,「攝影」是一件好容易的事。拿起機器、隨手按下快門,影像瞬間定格。然而要在時光洪流當中,留下發人深省的浮光掠影,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張雍選擇到遙遠的東歐,開啟他的攝影之旅。

在歐洲學習攝影的文化

「為什麼要去布拉格學攝影?」很多人聽到張雍當年離開台北廣告公司的工作,跑到地球的另外一端,都會冒出同樣的問題。張雍的答案有很多種,從最簡單的「為什麼不?」,到最無厘頭的「本來想存錢去法國的,但錢不夠,所以只能飛到布拉格」,讓提問的人感覺滿頭霧水。

「在歐洲學攝影,如同老外學書法,要到中國、台灣或日本是一樣的道理。因為學的不只是技法、工具的起源,還有整個背後的文化。」張雍說歐洲生活的步調慢,與台灣快節奏的方式截然不同,在按下快門前,攝影師要取得被攝影者的信任,兩者才能建立起關係。「在台灣,攝影師習慣告訴被攝影者,『左邊一點』『右邊一點』。」與其說他想學的是攝影,應該說是長期影像的紀錄。

「在1989年,捷克共黨尚未垮台前,藝術家在當地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要把工作做完後, 之後才有空做藝術。如果你想透過藝術去表達某些觀點,就得想辦法去填飽肚子。」在這種成長環境下,張雍的攝影老師就是如此過活,「他來自捷克北邊的工業城Ostrava,我們每兩個禮拜碰一次面,他已經持續拍攝自己的家鄉,拍了六十多年。」所以老師交付給他的功課,都是需要長時間與被攝影者建立起某種程度的信任,例如到精神病院對病患的觀察。在張雍的鏡頭下,這些原本長期處在共黨高壓統治下而精神崩潰的患者,看似如此平和,但實際上需要花費許多時間與力氣,才能在他們面前按下快門。「其實也有拍到許多失控的鏡頭,但我把那些都捨棄了,因為太符合我們對於精神病患的刻板印象。」長期拍攝許多主流社會的邊緣人物,無論是四處公演的馬戲團、流浪的吉普賽人,我曾取笑張雍鏡頭下的人物都是黑白、不快樂的,他反而說「快樂其實有很多種。」

在共黨瓦解後,布拉格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市,也不斷散發出各種改變的活力,2000年後許多好萊塢電影紛紛來此取景,連情色工業也來此拍攝A片,A片演員也成為張雍取材的對象。但他並不想記錄情慾,反而選擇演員們在工作以外的面貌。然而至今此拍攝計畫還未完成,「有位來自美國的A片演員,本來有計劃回去他的家鄉拍攝生活,但因為時間因素沒有完成,所以暫停。」

另外一個與情慾有關的拍攝計畫,則是當他離開布拉格前,拍攝「交換伴侶俱樂部」的成員。我們很難想像,歷經許多戰亂、依然保有許多古蹟、也孕育出許多優美文化作品(例如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布拉格,竟然也有赤裸裸情慾的一面。這間名為Big Sister的地下室酒吧,規定客人必須要成雙成對才能入場,還要簽下同意書,讓店內四處隱藏的攝影機,把所有的活色生香在網站上直播。「我告訴經理,聽過這地方很多傳聞、很多偏見,但我不相信,希望可以用攝影來記錄。」於是張雍得以進入這個極樂空間,但讓他感到困擾的是,因為酒吧免費提供酒精、食物給客人,希望他們喝到爛醉,在不省人事的情況下才能亂來、以便在網站直播時向網友收費;可是如此一來,就有違他與被攝影者關係的準則。「我希望可以與酒吧的客人,一起完成這個故事;可是當他們已經醉到自己都不記得名字的時候,所認識到的反而是一群喝醉的人。」

前後去了四次,客人們並不在意一路被跟拍,有一次兩個已經脫光的女孩反過來問他,「為什麼不一起同樂?為什麼你有穿衣服呢?這不公平?」張雍打哈哈地說,「因為天氣很冷,所以沒脫衣服,不然妳們去玩,10分鐘後再來吧。」結果這兩個女生醉歸醉,10分鐘後卻真的帶了兩個男生回來,然後就把他衣服脫了,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彼此取笑對方的裸體。「我一直記得那兩個女孩對我說的『不公平』,看到人那麼容易被酒精、藥物等所控制,雖然我出發點不是要去記錄清醒的他們,但仍希望是尊重。讓我覺得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我不選擇先與他們同樂、打成一片,再拿起相機的方式,也許荒木經惟可以。」

在斯洛維尼亞展開人生的另一章

古老的布拉格在經歷政治轉變後,爆發出形形色色的能量,但某些程度上,這還是一座城市。在2010年夏天,因為女友Anja懷孕,於是張雍決定搬到她的故鄉斯洛維尼亞(Slovenia),從此他又進入了另外一個東歐。

「本來想要在《波西米亞六年》一書發表前,準備打包回台,她還來幫我打包,也在台灣談好廣告公司的工作,所以我告訴她會在台灣努力工作、存錢,可是又不放心把心愛的人留在東歐。」於是,那些運回台北的行李,在完全沒有拆開的情況下,一個月後又跟著張雍,回到了斯洛維尼亞,「當時還沒開放免簽證,所以有幾個月,是在沒有簽證的狀況下生活。」

與布拉格的都市生活相比,住在斯洛維尼亞與奧地利交界處的鄉間,讓人感覺明顯的不同,無論是四季景色的更迭、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讓原本使用傳統底片拍照的張雍,慢慢地選擇用數位相機、甚至手機,以彩色記錄下周遭的點滴。一方面是原本合作的暗房遠在布拉格,往來不是那麼方便,二來也是因為成家,不能像以前可以外出做長時間的攝影記錄。所以他改變了拍照對象,開始記錄Anja懷孕的歷程,然後又衍生出以女兒Sonja為主角,長達18年的拍攝計畫《Midva 2010─2018》。

儘管拍攝對象換成枕邊人,但攝影師與被攝影者的關係,還是如同以前沒變。Anja可以忍受一直被拍嗎?「當然不會,她不想被拍時會講,巴爾幹半島的人脾氣都很直接的。」攝影工具進階到數位器材,但張雍卻回過頭來尋找底片的效果,以手機拍攝的《Pieces》為例,他下載攝影應用程式,會在每張照片旁邊加上有如底片的格狀效果,讓他在重新排列、切割照片後,有如拉開一整個膠卷。即使時空順序被打亂,影像彼此之間形成另一種關連,一如張雍本人在歐洲與台灣來回穿梭。

至於記錄女兒Sonja成長的《Midva 2010─2018》,難道不怕女兒長大了會反抗嗎?張雍說,那也是女兒的權利,無論她有什麼反應,都是可被接受的。我只好大膽預言,以後他們家可能會出現老爸與女兒,兩人隨時手持相機對峙、彼此互拍的局面。

在台灣與現實磨和所學

在首次接觸張雍的作品後,雖然對他在東歐研習攝影的精神很佩服,但我也很擔心這些精采的影像,一旦離開東歐就消失了。於是2009年,Chanel的J 12攝影展《Journey of Time》,我大膽地推薦張雍回台接下此一重任,在超過一個多月的工作歷程中,他面臨到所學紀實攝影理論,在台灣執行時的困難度。一來是被攝影者的時間有限,二來是所有人看到鏡頭,都會不自主地想要擺好姿勢。在去年,張雍接下了張惠妹專輯《你在看我嗎》封面攝影,以及電影《Love》的劇照攝影工作,也是面臨一樣的問題。

張惠妹在接受訪問時,記得一開始與張雍合作,讓她不知所措,因為她預期張雍會按下快門的時候,他並沒有這麼做。於是她越想在鏡頭前準備好,反而不是張雍想要的效果。最後他們花了時間溝通,讓張惠妹卸下心防,去拍攝「不要預期會有怎樣」的影像。在電影《Love》的拍攝現場,因為張雍的相機並沒有防音罩,若在拍攝時按下快門,會干擾到現場收音。因此他選擇攝影機沒有開工時,記錄下演員們在進入或離開角色的那一瞬間,「如果是拍攝演員在攝影機前的演出,那還不如直接從電影膠卷剪出來就好了,又何用相機呢?」

這樣拍照的方式,也再次考驗著被攝影者的關係。張雍說電影有一幕是郭采潔邊走邊崩潰痛哭,照理說在排練時應該一路跟著她拍照,「但那樣會干擾她的演出,那我選擇放棄。」當然也有些人會意識到張雍的相機在現場,像是阮經天,「後來別人就說,『你一直擺姿勢也沒用,張雍也不會拍啦。』」當然他也記錄下導演鈕承澤在現場發飆的局面,「某些時候,那是一種帶領團隊的方法,不能太好、不能太兇。整部戲的壓力都在他身上的時候,是很不人性的一件事。」

與大多數人,一拍完照立刻與人分享的習慣不同,張雍還有許多影像,累積著尚未發表。「因為沒有沈澱、準備好以前,不會公開。如果這樣做,創作者很可能因為觀眾給的掌聲、或意見,就迷失,乃至於誤導原有的想法。」數位科技讓影像創作更為便利,但他還是相信時間沈澱過後的,才會是真正能印在腦海的圖案。一如旅程中的風景,唯有動人的才會成為無法抹去的記憶。

Photo/張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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