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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人 藝術家于彭與策展人張元茜

以道入畫,于彭彷彿超然的仙翁寄身於城市裡的浪人,他走進畫裡,靜坐於亂竄的線條之間,隱於山水窺看世界。「我是很在意空間的人,總要求突破白牆,但這一次策畫于彭的『遺民_移民_逸民』個展,我卻意識到于彭的每一幅畫已代表一個空間,於是我們又再回到白牆裡。」一路為無數藝術家策展,于彭的不在與在,側影出他的叛逆與超逸,讓資深策展人張元茜擦去了畫裡畫外的分界線。

交叉宿命的職志

異色山林裡,竄出的線條,詭譎地包圍著畫中裸男裸女,于彭的畫,就是他的人,亂無章法,因此無跡可循,更無法約束,反而飄蕩著無以名之的淡然感。

走進于彭幾經翻修、縮小版的蘇州式林園「桂蔭廬」士林住家,戶外室內,以及身穿寬鬆棉服的于彭本人,均洋溢著一種遺世而獨立的古拙氣息,昭然映現出于彭一生不在規範中的叛逆輪廓。發跡自街頭,聞名於當代畫壇的于彭是台灣第一個街頭畫家,「我17歲時已決定要當畫家,因此,我就不上學了,當完兵後,我在新公園前面畫了三年。」出生於外雙溪的龍穴,于彭自小在桃花源裡跑來闖去,早早體悟到當畫家是屬於他的歷史宿命,「從小我就創作,手邊有什麼材料,我就做些什麼。」11歲起,于彭開始畫水彩畫、版畫,經常參加寫生比賽,「如果要追溯我的創作源頭,我的出生地必然影響我很深刻,也總在我的畫中。」6歲與家人搬至「桂蔭廬」,于彭直言,他依舊常常想起童年在外雙溪玩樂的回憶,就像是永在的畫面。

雖然父母並不支持,然而于彭依舊堅持要當一個畫家。決定走到街頭,于彭選擇開墾自我的心靈版圖,四處雲遊,他在希臘當了三年職業畫家,千山萬水裡,處處都是于彭的落腳處,1980年代,在國族與認同的對立政治大論述裡,于彭因緣際會進入中國尋根,卻在敦煌大病一場只得離開,除了花光積蓄,也是因為不得不回台灣,「我當過兩年情報官,在尚未解嚴的當時,我的身分充滿許多顧忌,四處都有人尾隨我。」他作畫、他觀看、他經歷,于彭的創作呼應著與他共同生長的時代,「我代表台灣戰後的這一代,我兒子不能取代我。」

為自由而反叛

人生畫架上,一張張面孔來來去去,于彭速寫著自己的草堂筆記,「我不上學,不代表我不學習,我花很多時間在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雖然輟學未受正規的美術專業訓練,于彭跟著恩師陳亦耕在畫室學習,直到當兵為止,他的二十四小時均和陳亦耕生活在一起,「老師決定就近看管我,日夜對我進行口傳心授的教育,我對於美術的基礎知識奠定於這個時期。」無法放任學生的荒唐,陳亦耕徹底改造了于彭,除了油彩、版畫功力的扎根,于彭也發現了書本知識的奧妙,「我愛讀書,只是不讀學校的書。」唐宋元明的文人畫史,成為于彭悠遊於其中的一方天地,「每一個時代,每一個文人,都有他的使命,文化政治背景也往往影響了他們的創作。」隔著時空對照心境轉折,于彭置身事外卻又身在其中,「我也仿過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從他的畫可見他出世的個人修行。」將作畫提升至更為後設的哲學層次,畫映照生活,又超然於現實,於是乎于彭的畫中有道。

看透傳統賦予思想的包袱,于彭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外界將叛逆這個標籤貼在他的身上,「叛逆之於我,是因為我反學院。」深信自由的靈魂,不受權力的運作,于彭直言,「我看穿了教育這件事情,所以我不走傳統的升學道路,制式學習是一種想法的剝奪。」他的人生是為了「自我」而存在,不是為了「位置」而存在,「我不願教書,藝術不能被框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狀態。」

向時間轉的自我與他者

從「遺民」、「移民」到「逸民」,此次于彭畫展,張元茜以這三個意味深刻的詞語詮釋于彭的反傳統與現代性,互為主體的灰色地帶,直指于彭所在。策劃過無數展覽,身為亞洲文化協會台灣基金會執行長的張元茜,是此次雲頂香港企業與于彭合作個展的策展人,同時她也是于彭多年的好友,「我第一張收藏的畫作就是于彭的畫。」長年往來頻繁,張元茜更稱讚于彭除了作畫,同時也擅長於雕刻、陶瓷、皮影戲乃至燒菜,只是每當張元茜致電詢問于彭某道美味料理的細節,于彭總是回應,「隨便啊。」他的生活字典裡,貫徹始終地,沒有納入規則二字。

在台灣畫壇一片以油畫為創作大宗的背景下,張元茜肯定于彭仍執著揮灑水墨的堅持,他的山水裡,有時代的欲望,有自身的欲望,「于彭在遊歷過敦煌、西安、蘇州、桂林、黃山、杭州、北京、上海以後,找到了自己表現創作意念的方法。」有數十年的交情,張元茜明白于彭雖然在創作上脫軌而行,卻始終不忘追求自我文化的認同,「他不是固守成本的人,但也沒有完全西化,劉國松雖然將水墨畫帶至抽象境界,于彭卻更發展出一套自我獨特的佈局方式。」

以中國為文化母體,于彭幾度進進出出,從而建立出自身的一套表現論述,所以于彭是遺民;在整個後殖民文化的概念之下,于彭位處近百年來歷經數次遷徙的東南亞華人圈,于彭是形式上的移民,也帶著一種出走、叛逆的能量成為精神上的移民;當于彭處在某種交界處,就達到人畫一體、充滿禪意的寫意生活,所以他是逸民,因為他超乎所有之外,彷彿第三人,「策展主題的三個『民』意味我們如何看待于彭他這個人,而不只是他的作品,也並非三個詞同時跟著于彭,而是三個階段性、隨時間推移、極為不同的特質。」在根本之外,帶著創造第二次再生的勇氣,因此,于彭是遺民、移民與逸民。

一畫一空間

投身當代藝術文化推廣與教育多年,張元茜直言,「在整個大歷史底下,當代藝術在處理關於傳統的課題上,仍舊未建立出屬於我們自己的論述,而于彭選擇從傳統中出走,卻又述說傳統。」從東區街頭的粉樂町計畫到新竹農村的大隘藝術展,張元茜始終主張「藝術出牆」的無畫廊場域,這次于彭的個展,她卻選擇回到白牆,「我辦展覽,一向很在意空間,總希望空間能突破傳統的白牆,然而,當我看著于彭的畫作,我卻發現,不需要重新出營造一個像桂蔭廬的地方,而是以畫為空間就好。」

側坐於雜亂叢林裡,畫中人雙眼或張或闔,建構出孤寂卻又透徹的疏離氛圍,于彭的畫,總讓人感到既古典又前衛,「于彭的每一張作品就是一個空間,希望大眾能經過他的作品,進入他的世界,不要去想畫廊的環境為何。」張元茜表示,于彭已經創造了空間感,也已經寄身在他的畫裡,「于彭就是這張畫裡的裸女,每一次看著他的畫,就好像跟著畫中人走進很深的地方。」終生未進正統學院就讀,于彭身上沒有任何人的影子,「我一直覺得于彭的筆觸很陌生,好像可考又好像不可考,總想說,他是亂畫嗎?還是有什麼想法?看于彭的畫,沒有任何線索,讓人無法理解,這正是他的特色。」

逆寫創作論述

手搖團扇,腳踩羅漢鞋,幾步之間,有畫也有景,于彭形容自己生活在畫室裡,「如果我想遊山玩水,我到院子裡走走就好,那裡花鳥好多。」話裡行間總有種高僧的味道,除了畫中有道,于彭也以道為師,「因緣際會下,我有幸跟著香港的一位師父學習意拳,這是和禪有關的中國武術,二十多年來,我從蹲馬步起家、打通任督二脈,所以我有道性。」于彭直言意拳改造了他的生命,「我已經不是一般人,而是在追尋超越狀態的人,讓自己遺世而獨立,是我一路的軌跡。」

對于彭來說,藝術從生活出發,但更必須要超越生活、提煉生活的狀態,「藝術家不能只是面對看到的東西,而是要將生命現象、文化傳承、社會觀照、自我情緒等各種角度均融會貫通,這是很複雜的功夫。」走出圍牆,從街頭畫家出身,于彭忘不了那段燦爛的黃金時代,「我22歲就在新公園當街頭畫家,那裡有浪人、壞人、神經病、警察,什麼人都有,警察最壞,不允許我們畫畫,我就組織街頭畫會公然對抗。」在新公園,于彭走過他最重要的創作階段,在于彭看來,充滿各種人相聚的市集,才有形成文化的養分,並且格外浪漫可愛,「現在什麼都職業化、秩序化,人們沒有可以對抗的東西,一個好的時代已然遠去。」

將當一名藝術家視為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命運,于彭已經畫了數十年,他不畫的時候,心中也在畫,「生命是整體的,不入老境,很難進入畫境。」從孤獨、孤寂到孤絕,于彭用熱誠燃燒他的時時刻刻,胸有丘壑,心有觀照,「我選擇當藝術家是比較苦一點,但是很真實,每一步,自己都很清楚,當時候到了,就能看見努力的結果。」萬變不離其宗,弔詭雜亂的筆觸描繪出他一生張揚的叛逆、脫序的出走,反向而行,于彭只在主流格局之外,畫千山萬水、畫「他」與「她」。●○

于彭 穿過規則
出生於1955年,于彭一生從未入學院學畫,不受任何框架的約束,正是他創作的最大特色,走出圍牆,出生於戰亂後的于彭,是台灣第一位走進街頭的畫家,在新公園前作畫的三年時光,也被于彭視為是自身最重要的創作時期。以獨特佈局與結構的水墨畫風聞名於當代畫壇,于彭的筆觸緊密而疏離、雜亂卻充滿省思感,他用水墨的語言構築出強烈現代性、在突破傳統的界線中捕捉傳統。 

photo/劉士毅、于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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