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遊艇製造業是數一數二的，因此當我們聽到中信造船曾打造出世界知名精品集團主席的私人遊艇，便抱著探奇的心態，前往遊艇工廠一探究竟。

我們以為會看到晶碧輝煌、奢華至極的遊艇樣貌，但出人意料地，我們發現了一種最讓人佩服的藍領精神。我恍然大悟，原來就是這種精神，才能撐起台灣的經濟奇蹟啊！

挑戰的開始

製造遊艇一點也不像開遊艇那麼浪漫，這點請教中信造船副董事長韓宗霖最清楚不過了。但很諷刺的是，中信造船之所以跨入遊艇製造領域，卻也是被最浪漫的情景所打動。

「『Amadeus』號是某位華人富豪的私人遊艇，當時在義大利製造交船，所以船東請我父親（創辦人韓碧祥）前去參觀的時候，他發現遊艇是非常美的，開始了想要進軍遊艇製造的念頭。」韓宗霖說，2004年在父親的一聲令下，遊艇事業部正式成立了，他們所接獲的第一個訂單，就是日後那艘讓他們聲名大噪的豪華遊艇。只是沒有人能料到，這也是一個異常艱苦的開始。

「那艘遊艇是把原有的船隻改造，設計師規劃的時候並沒有顧慮施工的困難，所以全力發揮，但船廠都認為難度太高不敢接，所以訂單在國際市場上流浪了一年。」但對1985年就已投身造船業，曾出產許多海巡船艦、遠洋漁船、交通船的中信造船而言，讓眾人畏懼縮手的難度，似乎一點也不足為奇。只是他們沒有料到，製造遊艇不只是造一艘船，而是要打造一個超級豪華的海上行宮。在當時公司並沒有相關的技術，必須聘請外籍技術人員來指導，很快地就演變成本土與外來工作人員的拉鋸。

一方面是充滿理論但缺乏實際經驗的外籍工作人員，一方面是擁有豐富造船經驗卻缺少遊艇相關技術的本土員工，加上設計師對於遊艇所有材料的錙銖必較，使得購買原物料的就非常的困難，「他只說了一句，『Perfect』。」韓宗霖用一個英文字解釋設計師的要求，但最後卻讓整個造價成本不斷節節攀升。「當時卡在設計師、船東、以及公司三個不同的立場，設計師以顧客滿意為至善至美；公司立場則要技術升級又要控制成本；外聘的技術外籍人員以個案管理為優先，船能不能如期交件，不是那麼在乎；公司的老幹部則以公司管理為優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老外給取代、公司會不會分家等等。」

「這艘船做了兩年，跟父親的關係陷入低點。」現在看著完工後的照片，很難想像一艘光鮮亮麗的遊艇，可以具化為左右父子關係的一切。

信念的堅持

最後顧及公司名聲，決定要做、就做到底，「請律師跟船東律師打交道，另外的時間用專案經理帶領大家負責建造，我父親以前的幹部才慢慢回來，雖然他們沒有做過遊艇，但知道引擎等等細節技術。」而外籍技術人員也一如所料，完工後沒有一個人願意留下來，成為東西職場文化的衝突最不愉快的一個句點。

他記得當時跟父親一起去找船東，雖然父親語言不通，但面對船東說出自己的想法，「無論如何給我三個月，不必給我多一毛錢，完工後交給你，讓我的船廠有名氣。」但船東堅持就算沒做完也要把那艘船要回來，於是這艘超級豪華的私人遊艇，就在電燈、地毯等細節尚未完成的階段，被船東要走了。

這算是一種遺憾嗎？韓宗霖也覺得未必，因為當父親說出他的理念之後，「發現父親整個人輕鬆了，因為他不需要堅持一個別人對他的要求、去迎合別人心目中的那把尺，轉而是去追求他自己的標準。」儘管整個製造遊艇的經驗是如此風風雨雨，最後也引來盛名，「我父親從事造船業20多年，真的因為這艘遊艇，公司在台灣知名度暴漲；他念茲在茲的，就是讓大家知道中信造船的大名，所以我跟我哥全力支持他的願景。」

唯有量產才能制度化

而這次的經驗，也讓他學到了遊艇產業特別的一面。「當初我們以為接這艘遊艇，可以打開在國際上的知名度，就會有很多訂單湧入，後來發現不是這樣。遊艇是那種你用了不會壞、才會有口碑、別人才會願意來找你的，而口碑是需要時間醞釀的。」經過了四年，交出了六艘遊艇，截至目前為止市場風評都很好，沒有被船東追討抱怨等等客訴。

假使遊艇製造業的生態，和傳統造船業差異甚大，為何還要一心一意跨足遊艇產業？「商船價格過去12年以來的起伏甚大，價差超過20%、甚至30%都有，可能去年很好賣，今年就不見得。遊艇的話，造價就不會起伏這麼多。當一個產品賣不好的時候，就可以用另外一個產品繼續生產，唯有量產才能讓制度化，有制度才能把人才留住，這樣才能維持公司500個員工的家庭的生計。他們跟了我們20多年，這都是責任。」

「船廠就像是父親養起來的大家庭，很少有員工會離開。」韓宗霖說這是一個很有情緒的公司，「從藍領階級到領導階級都是，因為大家會情緒一起來，都說『不幹了』。」儘管如此，他比較在意的是，如何協助公司面對全球化的浪潮，也在思索自有品牌的可能性，不光只是做代工的老路，「未來可結合設計師，開發出自己的品牌；但先不花大錢做行銷，用設計師去做行銷，打響我們的品牌。」

不可分裂的家庭與企業

聽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故事，我一直在思考這個下午的收穫。我以為我會看到極度奢侈的遊艇，就像我們平日在雜誌上翻閱的那些精美照片一樣。但我很高興，自己可以看到更真實的一面。我覺得這不是中信造船如何企圖轉型的故事，這也不是一個傳統產業如何調整體質、跨足國際市場的奮鬥史，雖然他們所努力的一切，就跟台灣社會許多角落，那些不為人知的無名英雄一樣令人值得尊敬。

我一直以為我會碰到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結果完全不是；而這一切的背後，其實充滿了一個兒子對父親的愛。這也是這個家，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表現他們對彼此的親情與關懷。我忍不住想到韓宗霖說的，「這公司是不可分裂的，家庭也是不可分裂的。」

雖然天色黑了，船廠的工作依舊持續，可是眼前的一切，讓我豁然開朗了起來。

photo/Ben Wang、中信造船（嘉實遊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