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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的時空 談張志成的藝術

「一如往常在旅途上,身無後顧之憂,未來的一切在眼前。」——傑克.凱魯亞克:《旅途上》

以視覺閱讀張志成過去四十餘年的創作至今,從早期臨摹大師作品、現代風格的類寫實、色彩極簡、人物描繪到近期極具個人特色的「概念上的拼貼」繪畫,結合片段的時空,實際上是點、線、面、體的旅程。每個時期的創作於視覺上或許直接的連結不明顯瞭然,抽絲剝繭之後會體悟其中轉變過程與連結。像說書人一般,他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濃縮在充滿時間歲月的畫布上,如皮膚上的毛髮、疤痕、血脈、與皺紋。張志成的美學並不刻意迎合大眾,並不安分於世俗所既定之美感,喜愛往人煙稀少之路尋找自由與冒險。如同美國詩人羅伯特.佛洛斯特(Robert Frost)的著名詩作〈未行之路〉,這是他不安於這世代框架的精神,以生命譜出的繪畫。

「在徒步一步一步的,我不知道什麼是終點。所以你問我人生有什麼意義,好像就是來畫畫的吧。」——張志成

詩人的靈魂

像詩人是文字魔術師一般,張志成運用色彩表達文字所不及之處,他深邃詩意的靈魂之嘆息與鬱悶充分的顯現在畫面上,儘管悠揚的色彩,在光鮮亮麗的金屬與霓虹色之下,慢慢挖掘,觀者會發現他的創作蘊藏無比強韌卻淒美的能量,這絕非是正面與負面二元論所可以概括的,他的思維細膩度在畫面上佈滿了線索,邀請觀眾啟程,而在這旅途上,如同中國詩人汪國真於〈熱愛生命〉一詩中所說:「既然目標是地平線,留給世界的只能是背影。」在情緒的濃烈清淡,猶如張志成筆下色彩飽和度中無限光譜的光明與黑暗,譜出他生命的詩歌。

「藝術對我而言就是真實,但它卻又虛無且荒蕪的在星星上,永遠也抓不著,只有在畫畫過程中,偶爾擦肩而過,偶而也許會睨視著我在迷宮徒步。」——張志成

寧靜的等待

張志成20歲即開始研究人體素描,於1975年代於李德老師畫室開始的靜物與人體系列,他對線條的好奇心促使他多年來的試驗,依然從中體悟奧妙,依稀可見現代繪畫之父保羅.塞尚(Paul Cézanne)的風格影響與致敬,當時也包含炭筆素描,為張志成往後挑戰繪畫與自身對於繪畫新定義的根基。從這時候的色塊與混色當中,明顯的可以看出與他往後創作延續脈絡的端倪。靜物於法文中直接翻譯的意思是死去的自然(nature morte),於藝術史中靜物最早在古文明的墓室壁畫上就曾出現過,爾後於十六世紀歐洲風行成為畫種。觀賞張志成的靜物與花卉,可以非常的直接了當,或者也可以細部的分析,他的畫面跟單色系列有所關連,帶有一絲絲輕微的憂鬱,剛好到位不矯揉造作,抽取中國花鳥畫的精華作為轉變的基礎,這跟常玉的靜物不盡相同,相較之下更像是忽然被終止的歎息,使觀眾懸吊於未知的結果中,久久而無法釋懷,而不像常玉那放蕩不羈、較為浪漫的法式悶騷。

「窰匠難道沒有權柄從一團泥裡拿一塊做成貴重的器皿,又拿一塊做成卑賤的器皿嗎?倘若神要顯明他的忿怒,彰顯他的權能,就多多忍耐寬容那可怒預備遭毀滅的器皿,又要將他豐盛的榮耀彰顯在那蒙憐憫早預備得榮耀的器皿上。」——摘自和合本聖經羅馬書第9章第21至23節

容納靈魂的器皿

容器,本身含義有太多的角度可以探討,而究竟是貴重的器皿或是卑賤的器皿,是由當事者自行的體會與人生課題做出定讞。90年初期開始為期約十年的瓶子系列,對照的藝術歷史大師莫過於擅長描繪瓶瓶罐罐的義大利現代大師喬治.莫蘭迪(Giorgio Morandi)。以簡單多層次的單色調(monochrome)將生活的吵雜過濾,張志成筆下,留存的是最純粹的精髓,容納靈魂的器皿。另外值得一提參考對照的是以陶藝聞名的英國當代藝術家艾德蒙.德瓦爾(Edmund de Waal),他的作品中極簡的美感對應的是沈重的議題,裝滿著種種回憶的器皿。各位藝術家都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器皿的詮釋,暗喻肉身與靈性的連結。

瓶子系列近乎單色的手法由藝術史的觀察角度,最明顯的連結與西班牙馬德里索菲婭王后國家藝術中心博物館(Museo Nacional Centro de Arte Reina Sofía)畢卡索的格爾尼卡(Guernica)以及位於倫敦國家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愛德加.竇加(Edgar Degas)的梳髮(La Coiffure)這兩張名畫作為對照,非常貼切,可見藝術家在創作的過程中不忘與跨越時空的大師切磋。

「變化是一種能量的累積,放下先前的固执與執著,接受新的力量進來。只有放下才能得到,變化會帶來更多的可能性,這是最迷人的地方。我不喜歡一成不變的事情,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很枯燥無味。」——張志成

恆變不變|點線面體的建構

張志成的創作在過去的幾十年中,表象表現出不斷改變的錯覺,不但在概念上不變,他的創作哲學完整地顯現出恆變則是不變的道理。有如觀看整體遠看與細部的差異,乍看之下完全不同,實際上是透過不同的角度觀看同一事物,似乎是一種自身的修煉與悟道的過程。

平面的空間

1995-1996年桌子系列,他將畫面的空間感抽離,如同奧地利畫家百水(Friedensreich Hundertwasser)、盧齊歐.方塔納(Lucio Fontana)等先鋒,與其將立體空間實在的翻譯至平面,張志成把立體與平面空間之間的邊界模糊,使其失去空間感,進而帶出迷惘的心境,暗示了這一直持續的人生旅途、試煉、與冒險。

思想的溫度

回憶一直是張志成創作重要的起點之一,在兩千年初期,《童年》、《記憶》與肢體的衝擊,這是他創作與自我研習過程的表現,清楚的交代出完整的脈絡,也使觀眾更能理解2018年新作的始末,持續不斷的冒險,不走回頭路。畫面上的種種細節與幾乎無形的色彩細膩變化,如同腦細胞多層次豐富次元的變幻莫測,是永恆卻又短暫,遊走在存在與不存在的邊界,挑戰著思維的複雜與哲思。

看山非山不見人

2004年的作品《白色風景》、《石頭記》、《遠山》是他風景系列中的三件重要最品,大型的尺幅讓人進入畫中神秘的世界,如同西馬拉雅山上的莊嚴,去除人的存在,試想沒有人的回憶,張志成跳脫了風景本身的描繪,進而探討著風景本身的意義、哲理以及抽象無實體的感受,同樣的感動則被「翻譯」到畫面上,強烈的張力不帶過於複雜的編排,而是以簡潔的方式敘述。張志成表示:「在中國繪畫中,這比比皆是,留白的強度亦是結構的強度。」若是在這樣奇幻的旅程上,不曉得觀者面對未來的渺茫做何感想?

「如果要說我現在的作品,應該是,說一樁事情。說不清楚的事情,也沒開頭也沒結尾,像時空中的片段吧…」——張志成

風華永存

片段中的時空,猶如電影「星際效應」(Interstellar)對於時間與空間的接續性,產生共鳴。肖像系列最濃縮的精華是世界歷史中具有影響力的人物,將他們種種的傳奇轉移至畫布上。張志成說:「在人臉系列創作中,我深刻理解到畫面平塗色面力量的強大,也比較能夠深入的佩服馬蒂斯在畫面上的能量,這是我以前看不懂也無法理解的。」

來自不同時代的名人:畫家法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知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年輕早逝的著名美國演員詹姆斯.狄恩(James Dean)、歌星王子普林斯.羅傑.尼爾森(Prince Rogers Nelson)、英國歌星西德.巴雷特(Syd Barrett)、彼得.墨菲(Peter Murphy)、捷克詩人萊納·瑪利亞·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心理學大師西格蒙德.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刺殺約翰藍儂的兇手馬克.大衛.查普曼(Mark David Chapman)等,這些靈魂好似透過藝術家的筆觸與色彩賦予新的詮釋,同時勾起每個人心中不同的回憶與情緒,對於普普文化(Popular Culture)做出最好的回應,邀請各位觀者進行省思。

這些各方風雲人物的氣質與特徵都以獨到的精神吸引了張志成的興趣,他的每一筆都在轉印這些點點滴滴,同時也注入了他自己探討這些種種課題的頓悟於其中,培根的憂鬱,歌星王子的星光閃爍,狄恩短暫卻精彩的人生,都被濃縮在看了感覺欲言又止的肖像當中,永遠的駐足在面前,等待他們開口高歌、述說過去無聲的回憶,如同里爾克在《漫步》一詩中所講到的:「所以我們被無法掌握的事物所掫聚。」

「色彩的問題是最奧妙的,每一個顏色都有它的個性,本身只是顏料的成份而已,但讓它扮演成色彩的時候,在畫面上表演出精彩絕倫的角色,那是要由藝術家去開發的。當然每個時期對色彩的喜好,我都會不同,每個顏色都很有魅力,黑色、紅色、紫色、綠色、黃色也很漂亮,太多了!我只是盡量的在畫面上打破我自己的成規。」——張志成

流動的色彩

張志成說:「色彩是生活與生命的累積、一個時代的象徵語言。」他的抽象色彩系列中以藝術史脈絡發展延續漢斯.霍夫曼(Hans Hofmann)、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早期繪畫、理查德.迪本科(Richard Diebenkorn)、菲利普.加斯頓(Philip Guston)以藝術史的眼光為輔,張志成傳襲的精神已經在時間的演變之下轉化成他自己的創作,猶如中國裔法籍大師趙無極經歷受到保羅.克利(Paul Klee)、林布蘭(Rembrandt)等大師啟發後結合傳統水墨與甲骨文之後各個系列的轉折一般,這些猶存、無形的性質則是最純粹的個人特色。

「沒有目的畫一下,像小孩子在地上隨便拿一個石頭,無目的、無意識的,拖地線條,現在的刮痕,讓地上的土分開來,現在偶爾還會在無意中再現出來。」——張志成

突破傳統繪畫載體

2012年開始,張志成開始了紙盒繪畫系列,這一連串於紙盒、報紙上的創作,包含雜誌、印刷文宣等複合媒材,以他自身的方式研習出創作不同的可能性。在他另外的紙本繪畫作品中,單一觀賞是得以獨自成立的個體,綜觀之下也是所有創作中重要的一環。人體線條深藍色與金色跟奧迪隆.魯東(Odilon Redon)產生共鳴,聯想到伊夫.克萊因(Yves Klein)與亨利.馬諦斯(Henri Matisse)極簡、直接的人體線條。都成為如同畫作的草圖與餘音,共同建構整體的藝術表現。

閱讀象徵元素

從中古世紀就盛行的拉丁文格言:「勿忘你終有一死」(memento mori)在世界藝術史扮演重要的藝術創作靈感來源。而在張志成的作品中,無論是寫實或抽象,「勿忘你終有一死」的元素一直以明示與暗喻的手法被埋藏在作品其中。他的寫實是抽象,他的抽象卻是寫實的,花是花,花非花,這樣的流動性賦予了這些畫作神秘的發言權,以毫無軀體的衣裳點出生命的無常與回憶的思念。

隱喻的宗教性

十九世紀存在主義核心人物丹麥哲學家索倫.奧貝.齊克果(Søren Aabye Kierkegaard)曾說過:「禱告所改變的不是上帝,而是禱告的人。」同樣的,宗教的曙光是信徒所需要去感受的。無論哪一門宗教,閱讀與解讀張志成的繪畫象徵與符號,如此的精神語言雖說適用於意會,對言傳免疫,在最表面上的外觀可以輕易的理解。

「總要找出一點新的味道,去冒險,縱使結果是索然無味,那也是個過程。」——張志成

叛逆的靈魂

身為一位不安於現況的冒險家,張志成對於突破處於不間斷的嘗試,最大的敵人是自己,他受過李石樵啟蒙,藝專期間,受洪瑞麟、陳景容教授指導,至今他的學院基礎扎實。走到新的創作階段,捨棄過去的風格是他往下創作的關鍵。這樣的路途使他足以寫下新的視覺語彙(visual language),挑戰繪畫的本質,不斷的以複雜的概念與脈絡試驗繪畫的韌性與柔軟度。自從攝影的發明之後,繪畫本體被解放,往後攝影本身也成為藝術表現媒材。藝術家在意的癥結點不再是簡單的現實,而是挑戰所有事物的起源,那就是比抽象繪畫還要更不可捉摸的概念本身。張志成的繪畫即是藝術家自身實作在持續探索繪畫未來的可能性之一的一員,在藝術史的時間軸上往返,挖掘平行宇宙(parallel universe)、時間殘影(time remnant)、高速蜃景(speed mirage),而如此的表現是極具當代性的。

「從開始學習繪畫一直在執著繪畫的元素與較自由發揮的構成方面,相對被約束在題材,現在於繪畫創作中,喜歡享受任性的自由。」——張志成

藝術的庇護

張志成的繪畫中有夢想,有潛意識、不真實的故事,不真實的幻想、脫離現實,幻想的夢境使他能夠從想像的世界得到自由,追尋他的現實。這份自由是他的救贖也是他的庇護,對他而言,藝術是他最偉大的庇護所,在繪畫中他找尋真理、得到慰藉,對此他說道:「繪畫可能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

「只要熱愛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汪國真《熱愛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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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市場研究顧問、藝評暨獨立策展人。不折不扣的藝術控,畢業於倫敦藝術大學中央聖馬丁藝術設計評論、媒體、策展學士,目前為瑞士蘇黎世大學藝術市場研究碩士生。覺得將人生專注在美好的事物上是一種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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