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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 回到初衷

「爸爸很像少年Pi裡的老虎,要走就直接走了,不說再見。」小野的父親離世多年,童年生活更是40多年前的往事,但記憶在他心中依舊鮮明,不僅是一生成就最初的動機,甚至也成為近年參與公民運動,著書鼓勵新世代的初衷。

對往事的告解,與鼓勵新世代,這兩者究竟有什麼關係?小野的新書名為《世界雖然殘酷,我們還是……》,他同理年輕世代所遭遇的困境,並且不斷鼓勵年輕人勿因這世界的諸般殘酷、不公不義而放棄人生最根本的若干信仰,比如愛與信任,而他的鼓勵之中,往往夾帶大量對童年的回憶,這些往事的描寫,迴異於以往小野系列親子書寫給人的開朗,而是寫實地令人難以卒睹,但他最後總能以慈悲的餘韻作結,於是讀完全書,那非常「少年Pi」式的微言大義,隱隱浮現:某一段生命中的殘忍後來成就了你,你曾為此痛苦、恐懼,不得不接受;但時日一久,你與那段殘忍之間竟有了感情,然而那麼重要的依存關係有一天也會軋然而止,不告而別,後來的日子你都用來思索其間的意義;隨著時光緩緩沉澱,才終於看清楚,那不過是一段歷程,而遠遠凌駕於這段歷程之上的,是更大的一種愛,好比當我們經得起造物者的雕鑿,就能成就比別人更立體的生命。

對往事告解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一段意味深長的殘忍,也許殘忍的源頭可能是愛、是祝福、是鍛鍊,但無論動機多麼良善,殘忍發生的當下,畢竟是結結實實的殘忍。對現下的年輕人來說,可能是走出校門後才驚覺,這真是個難以安身立命的大時代,長久的低薪、不斷增加的失業率、充滿懷疑與試探的各種人際關係、越來越糟卻很難改變的政經狀況等等;而對於四、五年級生來說,生命中的殘忍可能在童年提早發生,那是個家家戶戶都想力爭上游,諸多父母都期待孩子讀書考試來帶領家族脫貧翻身的年代,父母的盼望非常良善,但作法上經常有如揠苗助長的農夫,逼迫孩子把功成名就當成一生職志,有些孩子善於消化這些期待,服從者將父母的願望當成終生的信仰,順利成為中產階級,叛逆者可能發展出精彩的自我,照樣揚名立萬;但更多人其實是進退維谷,也許明明活得平穩庸碌,但始終不滿意自己,因無法安於人生而有了所謂中年危機,外遇、憂鬱症、自殺等等,都證明著這些人寂寞又自卑的心靈。

小野當然已活出了精彩的自我,近十年職場刊物火紅的「作自己」議題,他遠在民國50年代就實踐,「共產黨還只占領部分中國省份時,就已開始批鬥地方上的大家族,我父母當時被抄家,冒死來到剛剛才光復後的台灣,所以他們不像後來大批撤退來台的百萬軍公教人員,會想念中國故鄉,他們已經無家可回,我父親自認是渡海後的第一代,所以很在乎小孩的教育,小學時期我們五個兄弟姊妹天天都要寫日記,爸爸一絲不苟地批注,筆畫不端正、寫錯字或思想不對,他就會紅字連篇,甚至劈頭痛罵;我中學考差了,爸爸比我傷心,跪在我面前,邊哭邊喃喃自語『你完了,你完了…』大學考上師大生物系,他很開心,以為兒子將要從事教職,但後來我拿著獎學金,赴美念博士,還沒念完就回台搞電影,爸爸真是氣壞了。」

永恆的反叛

他坦言,這輩子的成就動機就是對父親「永恆的反叛」,父親活得抑鬱不得志,人生觀異常地偏激與矛盾,一面在小孩面前譏諷他人汲汲營營追求財富「充斥銅臭味」,一面又經常窮到要小孩出面向鄰居賒帳,借錢度日;明明寫得一手好字,喜好美術與文學,卻瞧不起自己,說這些「皆是無用之事」,並要求小孩不要從事藝術工作,最好人人都成為穩定的軍公教人員,「爸爸把我們當成他的延伸,所以我們的失敗就是他的失敗,像是拿繩子把大家的腳緊緊綁在一起,一家人一起游過人生的河流,任何人都不能沉下去拖累別人,我像是拿剪刀偷偷把繩子剪掉,搞電影、挺反對黨、不上班當個自由的創作者等等,這些事都令他很憤怒,我本來是最想走遠的人,可是就算剪掉那根繩子,最後還是跟在大家身旁一起游,我沒有辦法離開。」

小野反叛得徹底,但卻也最放不下責任感,上有兩位姊姊的他其實是家中的長子,大三以「小野」為筆名投稿,大學剛畢業就以首部小說集《蛹之生》驚豔文壇,此後漸漸開始以寫作賺錢養家,「我喜歡扮演那種可以給錢、可以保護家人的角色,我喜歡完成父親作不到的事。」小野後來的成就眾所皆知,小說、劇本、童話都獲得指標性大獎;進入老公司中影,八年內竟促成台灣新浪潮電影運動;主持節目、拍廣告;進入電視台,製作多檔叫好叫座的節目等等,他用獲得的名利來回饋家人,40歲後一系列的親子書寫,也以逗趣的方式呈現親子關係,大受好評,許多人因此認為小野的童年必然充滿溫馨有趣的情調。

但是人生過了上半場,他決定重寫這段回憶「妹妹的過世是很大的打擊,我決定重新面對心裡感覺到的,真實的童年。」小野的妹妹是中文系教授,在48歲時因腦溢血逝世,逝世前半年某個夜裡,小野接到她的電話,「她痛哭失聲,對我說『這輩子有兩個男人對我威脅最大,一個是爸爸,從小我看著他對我的期待,看到我都會發抖;一個是你,你是小野,22歲就成為作家,而我是一個中文博士,每次都有人問我『你哥哥念生物系都當作家了,你怎麼不當作家?』……」意識到妹妹情緒失控,小野當下不多辯解,反而鼓勵她盡量說,隔天妹妹恢復平靜,致電道歉,但敏感的他深知,妹妹此時已跌入人生低潮,半年後,甫任電視台節目經理的小野在一個慶祝收視率期開得勝的慶功宴後,得知妹妹腦溢血昏迷的消息,他立刻感到「噩夢成真」,幾天後她就離開了人世。

最痛的省思

妹妹走後,沉重的哀傷在他心裡蔓延開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妹妹崇拜的大哥,沒想到其實是她一生的陰影」,小野試圖在回憶裡尋找妹妹心結的源頭,「妹妹小學時有段時間寫日記,常寫我今天考試又是全班第一名,但結尾總寫可是我今天很不快樂,連寫八、九天後,爸爸終於受不了,把她的日記摔在地上,說『你天天寫不快樂,我把你生得那麼聰明,你又沒有斷手斷腳,哪裡不快樂。』我妹哭著說『爸爸你每天都愁眉苦臉,你都不快樂,我怎麼會快樂,我很在乎你。』但爸爸回她『我不快樂是我家的事情,我養你們就是要讓你們快樂』,我爸很愛妹妹,但那些期待不是敏感的她能承受的,考中學時她差點變成台北市狀元,從此之後我爸對她的期待和要求就特別高,但哪有人能永遠得第一?後來她每逢大考就發燒,這樣考壞了還有藉口。」

父母說的話有時會成為某種咒語,明明已經小有成就,卻還是忍不住拿父母的標準來數落自己不夠完美,小野的妹妹就在這種心理壓力下,把曾經「將她放在肩上,指揮她猜對廟會的燈謎,兄妹一起領獎品回家;不敢單獨跟人賽跑,他便真的陪著在操場內圈跑」的哥哥當成陰影,崇拜的心情變成難以消解的壓力。「妹妹沒有學會肯定自己,一輩子都活得很壓抑,當人生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成長過程的陰影就壓垮她,其實她也曾在爸爸還在世時,跟他攤牌,說『你害了我一輩子』,爸爸是一個多麼剛毅堅強的人,但也哭得好傷心,他對妹妹說『對不起,可是來不及了,妳都已經中年了』」

「寫出回憶,是希望大家看了,可以活得更勇敢,用更多愛跟關心來對待身邊的人與事,不只是家人,還有這個社會。」小野近年推卻許多演講,卻積極參與公民運動,例如今年3月15日以來,每逢周五晚上六點,總會有一群導演、文化人帶領一群自由參加的志工,群聚中正紀念堂上的自由廣場,以自發性的藝文表演或講座來討論各種正在發生的社會議題,如反核、反對強制拆遷民宅、反對東台灣開發計畫等等,小野從不缺席,理由就如同新書中的字句「越老越要愛這個世界,越老越要為孩子們作點什麼。」他只是換個場域完成「父親」這個角色。●○

Photo/鄧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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