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把角色當成哲學題來深究,用思辨釐清生活態度,也在每場對話中持續拆解自我與世界。總說自己是隨性的FP型人格,但許多時候,她壓根就是思緒清楚的TJ型。她會看人類圖、看星盤裡的十二個宮位,又專研社會學、女性主義,誠實坦率而敏銳。始終尊重不同角色背後隱藏的語言與符號,若有人問「誰把人生當哲學題在活?」那麼答案絕對是「林予晞」。

當我們問林予晞「哪個年代可以代表你?」大約只停頓了一秒鐘,她立刻回答:「1890年。」明確得出乎意料,但從她口中說出來,也合情合理。那一年,梵谷畫下最後一幅作品後舉槍自盡、首位女性完成環遊世界,兩年後班雅明誕生,未來他將提出機械複製理論,掀起全新的思想風景。林予晞選擇1890年,更是因為那是一個懂得存疑與思考的時代。這樣的時代精神,也正好映照她的內在:理性與感性並存、探索與懷疑共舞,就像活在鏡屋中,不斷照見自己。

人生哲學題
談起哲學,林予晞總是可以滔滔不絕,從一位哲學家的論點出發,反推到另一位思想家的思路,在佐證與反證之間來回游移,這場名為哲學的尋寶遊戲,她怎麼玩都玩不膩。例如她說到在易智言導演開設的「哲學私塾」上談到馬克思如何看待歷史演進的事,話音剛落,立刻補上黑格爾的反論。兩種觀點的衝突,就像是「雞生蛋、蛋生雞」這種永遠沒完沒了的問題,那種永遠無法確認誰對誰錯的思辨,就是林予晞覺得哲學有趣好玩的地方。

「所以套用老師所分享的邏輯悖論,哲學最有趣的就是沒有百分之百的事。但能確定的是,如果有一個人跟你說『我百分之百對』,那麼你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錯了。」講完這句話她笑得像個孩子,語氣裡全是喜歡。她說自己每天都在這樣的辯證中活著:「我想得對嗎?想得好嗎?我在歷史正確的那一邊嗎?我是善良的嗎?正直嗎?誠實嗎?」這種日常自我拆解很累,但也是必須。

自省與職業意識的哲理
身為藝人,不論是公開行程還是私生活,每一件事情都會被放大檢視,自然也需要承擔著一定的公共性與責任感,倘若言行舉止不一,「翻車」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林予晞因本身個性使然,再加上研讀哲學與社會學之後習慣反思,這種特質套用在自身從事的職業上,每天都會花點時間開始對自己進行「回顧-檢討-反省」三輪迴。她說這樣雖然累,但如果自己不先檢討,等到觀眾發現時,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她說:「與其讓大家來挑我沒有檢討到的地方,不如我自己先閉門檢討,精煉成只剩最核心、最濃縮的自己。倘若到時還能被挑剔到,那我覺得那個人也很值得我尊敬。」網友稱她是演藝圈清流,認為她是藝人中少見的模範,不過林予晞也點出演藝行業的矛盾:「我們的世界是要不斷的表現自己,如果每展現一步,就要檢討自己十步,那麼發展的速度會很慢,所以我可以完全理解大家沒有時間停下來想的原因。」

其實這樣的行事風格,從學生時代就初見端倪。那時老師要他們拍出模仿底片質感的照片,她乾脆直接拍底片,因爲與其事後花時間修圖,不如從根本源頭解決問題。直覺與簡潔,構成了她,「如今人們必須承接各種不同的角色,為了面對我那各種不同的身份,我只能用『誠實』這一招半式走天下。每個場域都有屬於它的語言符號,那也是它的價值所在,即使曾經我只是想做自己,但想在該場域更進一步的發展,就要先理解人家的規則。相信只要誠實,就能擁有屬於那個角色的底氣,也能坦然面對一切。」再加上後來接觸哲學,從哲學角度觀看自己具備的各種身份,意識到不同身份在不同場域中都有不同的角色符號,這樣的體認,讓她更相信普遍性的姿態,也學會了尊重。

角色兩人三腳相互扶持
媒體形容林予晞是「演藝圈的社會學家」,三觀清晰、言談間邏輯分明,尤其在讀了社會學研究所後。最近她在讀的書,更是那些思想密度極高、需要反覆咀嚼才能讀懂的德法論文。拍攝封面人物的前一晚,還探究女性主義的起源與發展到凌晨3點。她笑說,這些文章幾乎是「每3個字就要查一次字典、每段話都要搭配維基百科」,但每每撐過那段艱深的閱讀,總能打通思緒跟靈魂。不過究竟是誰讓林予晞下定決心,在本就忙到不行的演員生活裡,重拾書本、攻讀學位?答案不是哪句足以改變世界的名言,也不是哪位思想家的震撼演講,真正推了她一把的,是她在影集《死了一名娛樂女記者之後》裡所扮演的角色,劉知君。

「這個角色所碰觸到的議題與故事這麼深刻,總有一天我必須回頭與觀眾解釋她想說的話。」不只是劉知君,林予晞自己也承認過往所詮釋的角色,多半是處境糾結、內心苦楚。「我常常是抱著『任重而道遠』的心靈狀態與角色相處,彼此互相扶持著、兩人三腳一起跑向終點。等到時間到了,再放下彼此。但那段歷程,一定會留些什麼給彼此。」林予晞將角色的戲劇張力傳遞給觀眾,自己留下角色所帶來的體悟,那是親身經歷過才明白的情緒與思想殘響。因為這份連結,讓她下定決心報考社會學研究所。「那麼,妳覺得我聽劉知君的話去讀研究所,算是無法抽離角色嗎?」林予晞笑著反問。

她沒等我們回答,就先講出了答案:「我能確定現在的我,跟飾演劉知君之前的我不同,所以我是不是其實根本沒有離開過這個角色?但或許當我遇到了下個角色時,一定也會漸漸離開劉知君原本的樣子。因為劉知君沒有變,可是我卻因為她而變了。」這種感受如同馬克思與黑格爾對於歷史發展順序的辯證,沒有標準答案。「但這討論是浪漫的。」林予晞說。曾經的她,喜歡用動漫抽離現實,如今則是習慣用哲學觀看世界,「哲學帶我離開地球表面,再用更柔軟、更彈性的姿態帶我回地球表面。因為在地面上走久了,你會習慣自己的樣子,也是這些讓我放掉規則。」

三種身份相互協商
身為研究生,林予晞也差不多開始要確定論文題目了,預計論文會朝「女演員的情緒疲勞」方向前進。在拆解這個主題的過程,她發現在「女演員」這個身份底下,其實藏著三個不同版本的自己:「演戲時的林予晞」、「下戲後的林予晞」,以及那個最容易被忽略、卻經常出現在人前的「演員林予晞」。

「沒有演戲的時候,也不完全是我自己,而是在外面演一個叫『林予晞』的樣子給大家看。」那是被觀眾熟悉的「演員林予晞」,介於真實與職業形象之間。直白的說是「人設」,不過也是一層保護膜。這不是批評,而是一種清醒的識別。因為演員總得在「要用哪種我」中抉擇,是要讓自己覆蓋演員?還是得用演員撐起自己?又是一場無法辨別順序的拉鋸,據林予晞形容那像是在跳一場雙人舞,有時前進、有時後退,無關勝負,只有互相成全。
從思辨找到人生體悟
去年五月,林予晞接受《WEPEOPLE》專訪時曾說自己是融入型人格。一年過去了,她有了不同的體悟:「知道不想要什麼相對簡單,但知道真正想要什麼,可能要花一輩子。說不定探索之後會發現,也許根本什麼都不想要。」

在經歷很長一段無意識融入他人的慣性之後,直到某一刻突然理解那只是一段歷程,不需刻意批判,因為一定有其存在的理由與必要性,「在某個階段會需要去滿足他人的期待,但也不要因此譴責自己,因為那是一段衝刺期。外界對你的索取是不會有停止的一天,可是只有你自己知道什麼時候該退場,感受劃清界線的時候,再重新整理自己。」也坦言真正懂得劃清界線不過是近一、兩年的事。走在不惑之年,過去總以為自己還「有得選、只是不想選」,但在突然意識到自己已過了各種建議年限,才發現「沒得選的情況,也會到來」,這現實邊界的轉戾點,反而讓林予晞看見新的可能性。

我們問她現在是否活得越來越自在了?還未等到她開口,總是陪在她身邊的經紀人搶先點了頭、笑說她已經學會拒絕不喜歡的事、也不再事事都接受,不過林予晞仍補了一句:「我還是很喜歡做那個總是承接別人的自己,願做一艘輕舟,載大家從這邊到那邊,擺渡來、擺渡去。」因為如今的她,已經可以毫無壓力的接住大家,「但沒有辦法載的客與課我還是會拒載,有載的,請給我五星好評喲!」俏皮的背後,是釋然、是豁達。走過內耗,依然願意承載他人,也終於學會怎麼拒絕。
EDITOR in CHIEF / Angie Wang
TEXT/Zoe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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