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寒舍空間董事長 賴英里
生命的感動,往往出現在坐擁成功時的回望。也許命運幫人做了選擇,也許幸運之神眷顧有加,但若只是隨著態勢隨波逐流、登上浪頭,終究無法知道曾經全力以赴才得以體會的生命熱度。走下國家音樂廳舞台,踏入寒舍旗下的飯店,賴英里樂於工作的熱忱,讓她有了彷如印度詩人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所言「願生時絢麗如夏花」的真摯體悟。
自2002那年擔任台北喜來登飯店藝術總監那天起,賴英里的人生風景,自此翻轉:演奏家是過去式,藝廊與飯店經營管理者,是進行式。一開始投入寒舍餐旅管理顧問公司的事業時,賴英里是負責台北喜來登大飯店的視覺美感呈現,從陳列品的挑選、看圖到與設計師溝通,逐步為這家歷史悠久的飯店打造出「現代中國」的整體風格。回想起那段時間,賴英里說:「在這當中,困難當然是有,但我說不出什麼是真的很困難的,反而是這當中得到的學習是滿快樂的。」
幾年下來,除了有在寒舍空間擔任董事長時征戰各國看展看藝術品的視野,也累積了打點台北喜來登飯店與寒舍艾美酒店的實戰經驗後,賴英里在著手籌備寒舍艾麗酒店時,更明確地知道要為這個寒舍首個自創的飯店品牌帶來甚麼樣的藝術風景。
捕捉當代之美
一走進寒舍艾麗酒店,就會看見在迎賓大廳半空中翻飛在光束之間的紙片;這正是來到寒舍艾麗酒店的人們將會欣賞到的第一件藝術品-英國燈光裝置藝術家Paul Cocksedge的作品《狂風驟起》(Bourrasque)。當然沒有狂風吹進這個迎賓大廳裡,但藝術家把紙張被風吹起的姿態,表達地無比生動,就好比將某個寓言的片段栩栩如生地定格在此。Cocksedge運用許多紙張大小的導電發光板模擬出強風捲起紙張的瞬間,營造出極度感性且詩意的如幻之境。賴英里進一步說明:「這次在藝術品的挑選上,跳脫以往多半以架上繪畫為主的作法,以及過去在裝飾酒店上的的既定概念,應用了很多新媒材。我們有一個九米高的迎賓大廳,籌備時真的很傷腦筋該要怎麼布置。Paul Cocksedge親自來看了這個空間,並親自挑選了這件裝置。這也是他生平的第一件常設作品。」
「來自上海的錄像藝術家楊泳梁,他特地到台北來做了很多街景取景拍攝,把台北街景呈現在花朵裡面,符合我們所給他的主題『自然』。楊泳梁引用《佛典》中的「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木一浮生,一方一淨土」,把台北城融入花蕊中,觀萬物入鏡,你可以在這細微的花朵中看到整個台北市,從中一一細數台北的指標性建築與景觀,非常有趣,與台北所具有的生動活力十分呼應。」另一件出自楊泳梁之手的作品《極夜之晝》以四頻道高清影像將攝影、錄像、裝置和繪畫等形式合而唯一,乍看是水墨山水,近看會發現裡頭藏了一座車水馬龍的城,生氣勃勃,運用現下科技創造出前人所未能想像的當代藝術風景。
寒舍艾麗酒店中所陳列的藝術作品,全數出自當代藝術家之手。在長年到全球看展、逛畫廊的專業經驗累積之下,賴英里越發對當代藝術產生濃厚喜愛。「我喜歡的藝術作品,會因為年齡和環境不同而改變。過去因為學習古典音樂,所以年輕時候喜歡的多是印象派或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作品。現在反而非常喜歡當代藝術。當代藝術家是活在當下的,他們所表達的理念都是在捕捉當代的一瞬間,不管是他們所見到的美好、他們自己的想法或社會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講,都很有吸引力,從這些當代藝術中可以捕捉到屬於當代的精神。」
決勝軟實力
日前寒舍艾麗酒店舉辦媒體見面會那天,除了將這個寒舍集團首個自創飯店品牌正式介紹給大家,也細細說明了藝術與寒舍艾麗酒店的深厚連結。在這天,有個讓許多在場者十分驚豔的精心安排:將一個造型宛如青蘋果的甜點融入超現實畫家馬格利特(René François Ghislain Magritte)名作《The Son of Man》(人子)當中,也讓與會人士對於寒舍艾麗將開創的新局面,備感期待。問到這個集品味與手藝於一身的絕妙創意時,賴英里說:「藝術與寒舍艾麗酒店是息息相關的,我們希望旅客來到寒舍艾麗,就是置身在藝術之中,不管是眼睛看的、吃的,都與藝術有關。這道甜點的創作概念是我們的公關團隊與廚師一起激發出來的,這跟我無關,完全是他們的功勞。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方向,他們拼命去想出來的,結果非常令人驚豔,不僅將蘋果做得唯妙唯肖,滋味也十分美味。目前這只是一個概念,但我們已具體規劃將在未來不定期地推出『向藝術致敬』(Salute to Art)的特色餐點。」
在這裡,除了有當代藝術的生氣活力,也帶出了「寒舍」謙沖為懷的本質。寒舍,Humble House,蘊含著賴英里的先生-寒舍集團創辦人蔡辰洋對於中華傳統文化的情有獨鍾,而寒舍艾麗酒店也是寒舍旗下首家冠名「Humble House」的酒店。有別於喜來登和寒舍艾美這兩個來自國外的飯店品牌,寒舍艾麗酒店更看重如何將在地文化融入其中,為了與寒舍Humble House象徵著中國文化中謙沖有禮的本意相呼應,特別在每天晚間六點於酒店大廳向賓客獻上「奉茶禮」,以舉案齊眉、一心唯誠、謙沖為懷的誠意手勢,表達細膩溫暖的中式待客之道。
飯店是一個極度著重細膩度的行業,但對於信義區這個高級飯店密度如此高的地方來說,細膩還不夠,內涵與特色才是讓自己得以勝出的關鍵。賴英里這十多年來所堅持的方向,其實就是一種把文化融入飯店服務的作法;從喜來登到寒舍艾美,一路所累積的功力,讓她在寒舍的自創品牌艾麗酒店,大鳴大放。而這正是艾麗酒店之所以能讓人得到耳目一新之感的關鍵原因,它與藝術與文化的完美連結,譜出一種值得讓人細細品味的靜甯之美。
獨奏 VS. 合奏
在員工眼中,賴英里是一個好相處、容易親近的上司,她會廣納員工的想法,並兼顧實際落實的可行性。她不吝於讚美工作團隊的付出與努力,讓我們碰觸到了她性格中的柔軟謙和,某種程度上,這種性格特質也構成了她的主事風格。「每一個經營者的經營風格與重點一定是不一樣。因為我一直是學藝術的,所以我就會比較把我的施力重點放在整個飯店的藝術表現上,包括設計的協調性與藝術的連結,會是我比較著重的方向。飯店的經營其實是非常專業且繁複的,需要很多專業人才在裡面,不是靠著一兩個人就能做到的,這是一個團隊的事情。」
「過去當演奏家的時候,當時最重要的其中一項工作是在國家交響樂團擔任首席長笛。一方面,我是一個獨奏的演奏者,另一方面我也是樂團的一員。兩個身分的差別在於:獨奏時,就是把自己表現出來,是很個人的。在國家交響樂團時,最重要的則是團體間的和諧;交響樂曲這麼長,心中只能有一個節奏,多達100多人一起演奏的時候,你只能看指揮,只能有一個節奏,一定要非常精準,不然就會大亂,節奏音準不能有絲毫差距。這樣的概念不管放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尤其是在飯店。因為飯店人這麼多、這麼多部門,如何在一起和諧地工作,絲毫分秒不差地把一件事情完成,我覺得這個概念和交響樂團的演奏是相通的。」
「飯店就像一個小世界,食衣住行都在裡面。有時候工作一忙起來,我可以待在飯店裡三天、一個禮拜,根本不用出去。所以可見飯店運作的複雜性,裡面涵蓋了多少繁雜的事情。不管是公關部或業務部等等部門的每一個人,都是很重要的。就好像樂團裡面,打鈸的人坐了那麼久,只為了敲出那一聲,可是這一聲其實對整個曲子來說很重要,少了這一聲就沒法帶出整支樂曲的精神所在。在樂團的工作,我學習到的就是這個,這是演奏和飯店經營之間很像的地方。」
孤獨修練
一個傑出演奏家的養成之路,其實是艱辛且孤獨的,為了練習出正確的技巧,一天至少三小時的反覆練習,日復一日,只是家常便飯,賴英里說:「這個經歷讓我學習到,做任何事情都要全力以赴,不能半調子,只有不停地學習。」《大亨小傳》作者費茲傑羅(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曾說:「你學過的每一樣東西,你遭受的每一次痛苦,都會在你一生中的某個時刻派上用場。」而對賴英里來說,學習音樂的這條路,不僅開啟了她走上舞台、發揮才情的光輝歲月,也在未意料之中地成為她日後成為接手寒舍相關事業時,勇往前進的養分。
熬得過艱辛的不斷學習,這樣的生命滋養,讓她一路從演奏家、飯店管理者,到策展人。
在寒舍艾麗酒店對外正式做品牌說明的那天,賴英里是以「藝術策展人」的角色,將艾麗酒店的特色介紹給大家。艾麗酒店是國內首家以「策展」這個概念來打造整體風格的酒店,費時三年,蒐羅了600多件藝術品,裝點在飯店的各個大大小小的角落裡。不只是在牆面掛上畫、不只是把藝術品陳列在閒置的空間裡,賴英里邀請到多位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為寒舍艾麗酒店本身的空間特色及策展主題「自然」,量身創作出與這個地方環環相扣的作品。
以藝術藏品美化空間、或延請知名設計師打造裡外門面,可說是當今眾多高級酒店都落實的環節,但一走進寒舍艾麗,就是會馬上明顯感受到它就是和別處不同,細膩而溫暖。採訪這天,我們在寒舍艾麗酒店六樓的義式餐廳「蝴蝶」與賴英里碰面,坐在餐廳裡望向窗外,見到的不是比鄰的其它大樓,而是一座花園。花園當中矗立著一座雕塑《自然之塔》,翩翩起舞的蝴蝶交疊成充滿愉悅生機的姿態,其形體正與一旁的餐廳「蝴蝶」,巧妙呼應。更甚者,賴英里還說:「因為主題是『自然』,所以蝴蝶義式餐廳也會有四季變化。」也就是說,餐廳裡的布置,將會隨著四季更迭,換上不同的布套或陳設等,與大自然相應。這讓人不得不佩服賴英里和寒舍團隊的心思入微,在藝術品與視覺美感的營造上,做到與酒店本身的服務如此緊緊相扣,完美演繹出「品味藏在細節裡」的真義。
賴英里是一個事必躬親的主事者,也因此,主掌視覺美感的她,在運籌帷幄主導團隊方向的同時,腦中也充塞著無數細節,無數雖微小但卻完全不能少的細節,比如踢腳板要內縮還是外凸才好看?要內縮1公分還是1.5公分才夠細致?美感是一種失之毫釐,差之千里的事情,她親自與設計師討論,堅持最完美的呈現,但有些時候,還是免不了必須在務實考量中精準計算出最好的效果,對此她笑著說:「負責財務的同事最怕我了,我是公司裡花錢花最多的人。」也因為她對於美感的堅持、努力與精益求精,幾年的耕耘下來,寒舍逐漸經營出自己的獨特風格,尤其是寒舍艾麗酒店,更是在寒舍內斂的謙沖本質之中,走出自己的截然不同的雅致姿態。賴英里的貢獻,有目共睹。
幸運之餘
因為出眾的氣質與外在,賴英里是國內極少數可以憑藉著古典音樂專長在音樂專輯市場打出一片天的發片演奏家。要以古典音樂打開大眾市場知名度本就不易,而賴英里還是以長笛這項樂器,在流行歌曲為主流的環強伺敵下,建立起高知名度,這樣的成績,除了仰賴演奏實力,當中也少不了一絲幸運。當年她若不是選擇主修長笛,歷史可能就會重寫。我們也好奇地問道,為何是選擇長笛,而不是其他樂器呢?賴英里打趣地說:「唸光仁音樂班是需要會兩種樂器,所以我媽媽就叫我學長笛,在這之前我從沒見過長笛這個樂器,是媽媽幫我選的。學了之後,很喜歡,所以變成主修。」我們有點像是要再次確認地馬上接著問說:「所以是媽媽幫妳選的?!」「是啊,是媽媽選的。」賴英里以一種笑看當年青澀的輕快笑語回答。
有時候,大人們會對小孩說:「聽爸媽的話不會錯,爸媽又不會害你。」在這個小孩主見經常比牛毛還多的年代,這樣的說法,大概稍嫌老掉牙,但是,放在賴英里身上,似乎並無不妥,因為,她確實依著媽媽幫她做的選擇,締造了生命中的第一個亮點,開啟了她在音樂專業上的一席之地。但這項成就的成功要素,並非因為選對樂器,而是態度使然,「全力以赴」這四個字,注定了她不管朝哪個方向走去,都將造就屬於她的一席之地。
柔婉、謙和、敦厚,是我們在賴英里身上看到的特質。不管是柔可克剛,抑或滴水穿石,這些力量,都在於不怕與時間長河為伴的一步一腳印,賴英里以這樣的力道,漫行在人生路上。這是一種修為,一種懂得收放的智慧,這種看不出痕跡的力道,與吹奏長笛的功力,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笛類其實是人類歷史中最早出現的樂器,最早的笛是用骨頭鑽洞就可以吹出聲音。笛子是一種管樂,因為需要運氣吹出聲響,所以演奏它的時候,你也必需把自己當成一個樂器去吹出氣,由於抑揚頓挫都是和身體的控制有關,所以也因而更能夠控制身體。吹笛者的氣息收放,是和樂器融在一起的;所以我以前就覺得,吹長笛就像是練功一樣。」賴英里說。
全力以赴
最近三年來的時間,賴英里忙碌於寒舍艾麗酒店的整體風格呈現,最忙的時候,甚至可以住在飯店裡好幾天都不用回家。目前寒舍艾麗酒店的籌備工作已大致底定,忙了這麼久之後,是否會想要趁著這個時候幫自己規劃個長假,好好休息一下?「已經接著趕下個案子了耶。這個工作很快樂,我不覺得有什麼太辛苦的。雖然要花很多時間,但過程是很快樂的。」賴英里的回覆也透露了寒舍的下一步:原來,寒舍已開始籌備第二家自創品牌酒店,預計將在三年後於台北市開幕,同樣會是與藝術連結,持續實踐寒舍的企業精神「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
現在的工作對賴英里來說,是一種愉快的忙碌,「現在我到了一個很成熟的年紀,公司裡面有那麼多一起成長的同事與團隊,我想這是我最大的收獲,也是我目前最開心的事。我不曉得我未來會怎麼樣,但現在我還是會專心在飯店這個領域。」因為夫唱婦隨,也因為對於藝術的敏銳度與喜愛,賴英里從演奏家轉身成為一個飯店與藝廊經營者,這樣的轉變,不可謂不大,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讓旁人看重自己的分量。穩定內斂的心性,全力以赴的執著,讓她在此時此刻懷抱著喜樂自在的心情,享受現在的工作,全力以赴地藉由對於寒舍事業體系的付出,為自己締造生如夏花的絢爛生命。●○
Styling/Val Tseng,Photo/Miing,Make-up/Hanya Han,Hair/Eon Hsu@Flux Ha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