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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家園 謝春德的創作視野

每個離鄉的少年,最後總要面對一個大哉問,我是誰?要去哪?就像謝春德,拍了大半輩子影像,他說他仍在找尋這個答案。

「我作品的關注點,是家。」和謝春德相約在他的工作室見面,非常健談的他對於提問總是有問必答,但採訪他並不因此而變得輕鬆,謝春德是一個有太多故事可說的人。近年他告訴過媒體,對「家」的思索可以說是對於理解他的創作,最適合的參照點,但是對照他發跡的經過,這個參照點顯得極有深意。謝春德來自台中,不愛念書的他,高一念完就輟學,靠著自學攝影與繪畫,展開創作,十幾歲的少年已經獲獎無數;早早便離開家鄉,來到台北,18歲就辦了個展。為了看更廣大的世界,是他最初的創作動力,謝春德也承認,「小時候不懂事,討厭家鄉很落後,當兵後才知道要愛惜故鄉,後來的『家園』系列,就是用走遍台灣,為鄉土拍照的方式來表達我的敬意。」

但成名甚早,又恰巧趕上了一個「對的年代」,後來長住在台北的謝春德因攝影才華揚名藝術圈,勇於接觸各種最新影像媒材的他,在那個經濟起飛,各行各業都容許驚人創意的環境下,後來連商業攝影都征服,許多經典廣告與MV都出自他手,除了獲獎連連之外,許多當代最具代表性與話題性的文化人,也都與謝春德不打不相識,在最青春張揚的時刻與當世最精彩的心靈交會,可以想見,謝春德的記憶必定像個多寶格,一個抽屜代表一段故事,有些抽屜收藏的記憶歷久如新,有些抽屜再次打開時卻會發現過去忽略的角落。

時代容顏

「我一直很怕生,為了克服害羞,故意逼自己長期進行一個『時代容顏』系列的攝影,幫很多文人、名人拍照,拍完趙無極那一次,我就不害羞了。我趁著出差國外,打電話邀請他讓我拍,他竟然一口答應,那時候有間燈光公司贊助我到每個城市攝影,當天我和燈光公司都很慎重,一大車子工作人員都到趙無極家,好不容易布置好背景,現場很安靜,外頭鴿子咕嚕咕嚕的叫聲,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我假裝在忙打燈,其實是很緊張,遲遲拿不定主意開拍,趙無極和我說『春德,我可以抽菸嗎?』,我說當然可以啊,但過了不久之後,他告訴我『春德你可以給我一根菸嗎?』我低頭一看才發現,他本來要抽的第一根菸已經被他自己捏爛了,原來他比我還緊張,我這才知道原來那麼偉大的畫家,還是會緊張的。」

「時代容顏系列」是極具歷史意義的作品,捕捉了席德進、三毛、趙無極、金士傑等等名人年輕或壯年時的姿態,謝春德指著畫面回憶時說了許多有趣的名人軼事,但有些沒有公開放進專冊的畫面,他也永遠放在心裡。「拍這麼多人,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拍許不了,拍完沒過多久,他就過世了,我記得拍的時候,他已經得了嚴重的肝病,狀況很差,那天拍完收工後,我問他,你覺得像你這樣的一個人,大家應該怎麼樣看待你?你自己怎麼看待你自己?他說,『像我這種人,即使死了進棺材,也要爬起來對大家做個鬼臉,然後才能安心地躺下去。』我知道那種感覺,人生有很多不快樂,說不出口。」

浮生若夢

每個想要征服世界的人,最後總會碰到這種困境,想要得到很多,最後卻被這個「很多」綑綁牽絆,好比為了經濟無虞,為了獲得想要的生活,我們容許很多過去不能容許的「雜質」進入生活,直到有一天發現,自我已無容身之處。謝春德對許不了的痛,有著一針見血的理解,或許是因為他曾經置身這種困境。作家夏瑞紅是謝春德的多年好友,她在一篇報導中揭露,某段時間的謝春德為了支應影像機器、人力支出、拍攝計畫等工作室龐大的開銷,而不斷接拍其實並不很愛的商業攝影工作,某次他正要趕赴MV殺青後的慶功宴,停好車後卻覺得裹足不前,正好天空下起雨來,謝春德突然跪倒在雨中哭泣,哭完之後他卻想通了,不赴宴,也停止了商業工作,就此結束蠟燭多頭燒的日子,也邁向了另一座創作高峰。

「起初,我只是透過相機框框來表達看世界的方式,後來,我更想藉影像處理來為自己內心的世界作畫。」夏瑞紅的報導中,謝春德說後來自己的創作是為了「尋找生命的出口」、「放送接收到的信息情報」。邁入50歲前後,他開始爬山、冥想打坐,也陸續完成綿延多年未能實現的影像計畫,彷彿洗盡鉛華,謝春德的鏡頭下開始出現了他內心的風景。「墓碑上的愛情」有著大膽的視覺,畫面右邊是一群送葬者,畫面左邊卻是全身赤裸的男女直立性交,身體中間還穿過一塊墓碑,在男女與送葬者中間,是躺臥的謝春德,「我覺得青春或者愛情正在遠離我,我幾乎已經快要變成一個送葬的人,只能看著墓碑悼念過去的熱情,可是終究還不是」;「北京–孔廟」在饒富古意的孔廟邊完成,畫面卻非常超現實,「拍一個拿著薩克斯風的樂手,後面坐著戴京劇面具的人,身旁有人拿鏡子,最後面還有一個穿得很怪的人多在角落偷看,我想用薩克斯風表達漂泊的感覺,人生有時候過著過著就像一場夢,我們時常在這兩種感受中交會,好像活在兩種時空裡面,不斷漂泊,畫面後面藏了一個格格不入的人,好像是異次元的人正在偷窺我們。」

浮生若夢的感覺,在攀登高山的瀕死經驗中達到極致,約莫15年前謝春德某次與友人結伴,在海拔僅有1000多公尺處,就感覺到極度身體不適,一步也邁不開,他事後很介意「為什麼自己就是做不到」,後來他積極調養身體一段時間,也結識了當時還健在的知名登山好手李小時,在李小時指導下,他又一次與朋友攀登高山,他原沒刻意計算海拔,直到看見標高3000多公尺的牌子,心裡頓時歡呼起來,沒想到才剛下山,一時開心,接過友人手上的酒,喝了一口,竟登時陷入昏迷。「原來死後就是在很亮的一條隧道中,急速往前飛,身邊的事物都快速後退,但是後來不知為何沒有繼續往前飛,有人在叫我。」從深度昏迷中甦醒的謝春德,開始覺得「一切的時間都不夠用」,這幾年他陸續完成指標性作品,「三重」計畫拍攝時間跨度長達20幾年,以女人的身體隱喻三重的社會議題,去年與「家園系列」共同參展威尼斯雙年展,幾乎成為雙年展中最大亮點,今年上半年歐洲藝術電視台(ARTE)為了完成一個探討「影像生成」的大型計畫,在世界各地找尋具代表性的人物,謝春德就是台灣唯一獲邀拍攝紀錄片的藝術家,法國攝影史學者莫尼克西卡爾(Monique Sicard)說:「歐洲藝術電視台這次會對謝春德感興趣,主要是因為他20年創作20件作品的長時段攝影,讓作品成為社會的紀錄。」

永劫家園

關注社會的影像式論述深深吸引研究者,但對謝春德來說,直指內心,甚至直達天聽的畫面,才是他現在渴求的,「過去拍的,大部分都在講我成長、生活的地方,我對成長的地方有很多意見想要表達,但是到了天火系列,我覺得自己是在找一個靈魂的家。」「很多人想要找歸宿,一個安定感,我也曾經想要找,但又很怕,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宅男,萬一就一直待在裡頭,出不來了怎麼辦?所以我就逼自己一直出去,從小到大,我搬家搬了30幾次。安定是指把自己的肉身放在一個可以安置的地方嗎?我一直沒有去管這一塊,直到最近才意識到健康的重要,我很積極,從飲食和生活習慣,希望能調整到一個狀態,讓自己不要被病痛,被身體吞噬。我一直在找的是一個家,天火那個系列是我目前所相信的,我要表達出宇宙洪荒的感覺。」李小時登山時發生意外,再也回不來,謝春德對此感慨良多,他有時渴望接近上天,接近真理;但又希望多些時間完成創作,不希望被病痛拘束,正像是他想「回家」卻又不甘心就此安頓的矛盾,也許對他來說,真正的家園就是創作,謝春德一直安住著,卻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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